貳貳·小寒我就是有點兒怕,怕您被別人搶走了 一

她自然相信他啊,一千一萬個相信他。這一路走來,雖然兩個人之間經常雞飛狗跳,但她對他的感情日漸加深。她只是不說,除了濃烈的愛意,還有對他的倚仗和無條件的信任。

總的來說,嚶鳴算是個有主張的人,甚至帶著些獨善其身的涼薄。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即便當初和海家定親,如此中意海銀台,她也沒打算依靠夫家依靠男人。她只是琢磨著,將來怎麼不污不垢地活著,不招惹別人,也叫別人招惹不了她。

如今遇上天下第一的呆霸王,也許是因為她的呆賽不過他,徹底被他打敗了,只能束手就擒。她到這會子才想明白,你的果敢堅強只是因為沒有遇見一個值得托賴的人,如果當真有那樣的肩膀供人借力,鬼才願意直面風雨。

兩個人膩在一起,皇帝喜歡她糾纏他的樣子,就算沒骨頭似的癱在他身上,他也甘之如飴。她枕著他的大腿,他一下下捋她的頭髮,像在捋殺不得。她向上看著,一雙眼眸明亮,輕聲問:「主子爺,薛家最後會怎麼處置?」

皇帝聽了,崴過一點身子,撐著腦袋說:「赫壽大逆不道,行刺朕躬,夷三族。薛家褫奪一切爵位,薛尚章的靈牌也撤出了太廟。」他垂下眼瞧她,「皇后,你會不會覺得朕做事太過狠辣,半點也不念及舊情?」

嚶鳴想了想,還是搖頭,「如果我只站在薛家干閨女的立場上,我確實會對您很有微詞,可要是站在大英皇后的立場,我就覺得您做得對。今兒我在慈寧宮等消息,我瞧著老佛爺,怹老人家平日都是笑眯眯的,這回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那時候我就悟出個道理來,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經得住多大富貴,就要扛得住多大風浪。真的,住在這紫禁城裡怪不容易的,今兒不殺別人,明兒就會被別人殺了。」

這個人開竅起來還是很招人喜歡的,皇帝誇讚她,「朕以前以為你的腦子是榆木疙瘩,今天看來你也會想事兒,不錯。」

她白了他一眼,「您有沒有點兒憐香惜玉的心?我是女人,您老擠兌我,良心不會遭受譴責嗎?」

「不會。」皇帝坦然說,「朕在你跟前老吃敗仗,你擠兌朕的時候可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女人,這會子倒想起來了,朕覺得很新奇。」

嚶鳴大皺其眉,「咱們在說朝政大事,您打什麼岔呢!」

皇帝舉了舉手,表示不再插話了,請她繼續。

可她忽然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百年家業因一人的出格罪行灰飛煙滅,這就是皇權的威懾力。她只是擔心深知的祭享,唯恐她會遭母家的連累斷了香火。

「薛公爺不能配享太廟也罷,那深知呢?不會因薛家的事兒有什麼變故吧?」

皇帝這上頭分得很清,「她雖是薛家的女兒,但也是從乾清門進來的。朕和她不對付,不妨礙她曾經是大英的皇后。如今要是連她都遷怒,那朕就太小肚雞腸了,辱沒了她也是辱沒宇文家,朕不會做這樣的事兒。」

嚶鳴鬆了口氣,「那就好,我今兒都在憂心這個,得您一句話,我也放心了……」她略頓了頓,忽然又道,「說起憐香惜玉,您瞧殊蘭怎麼樣?」

皇帝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殊蘭?她怎麼了?」

嚶鳴撐起身,一本正經坐定了說:「我是想問,您還念著小時候的情兒嗎?有件事我琢磨了好幾天,一直想和您商量來著,咱們把殊蘭接進來,本就是好心。她一個姑娘家,進來又出去,只怕外頭傳起來不那麼好聽。要不這麼的成不成,越性兒把她留下吧,您和她自小就認得,不比那些選秀進來的強些?您瞧怎麼樣?」

皇帝看著她,眼神冷冷的,哼笑了一聲道:「不怎麼樣。救了人還得把自己搭進去,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齊嚶鳴,你別要膩了朕,就想把朕打發給別人,朕和她是表兄妹不假,但情也沒你想的那麼深。皇后要做好人,黑鍋都讓朕背,你可別欺人太甚。」

嚶鳴說天地良心,「我是為您著想。」

皇帝眼神凌厲,「為了朕?你摸著良心回答朕,不是你心有疑慮,以退為進試探朕?」

嚶鳴吹鬍子瞪眼,儼然受了天大的冤枉。可不過僅僅一彈指,她萎下來,厚著臉皮笑了笑,「萬歲爺真是洞察人心啊。」

皇帝哂笑道:「別在朕跟前抖機靈,朕什麼不知道?朕說的話有理有據,不像你,老是信口雌黃。」

「不對!」她鬥雞一樣昂著脖子,「才剛有句話您說錯了!」

皇帝不以為然,「什麼話?你可別成心挑眼。」

她理不直氣也壯,「您說我要膩了您,這句話錯了。」說著沒臉沒皮地貼上來,「我哪兒能要膩了您呢,這輩子都要不膩哩。」

皇帝既安慰又得意地笑起來,「朕一直以為你是個端莊的大家閨秀,沒想到你這麼不害臊,什麼都敢說。」

她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的,勾著他的脖子嘟囔:「我就是有點兒怕,怕您被別人搶走了……」

她忽然這麼說,那種嬉笑怒罵的氛圍陡然變涼了,竟升起一點淡淡的憂傷來。皇帝在那單薄的脊背上撫了撫,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口,有些惆悵地說:「朕太忙了,精力也有限,和你走到今兒,真像唐僧取經似的。打個比方,那師徒四個要是剛到大雷音寺,又被人提溜起來扔回了東土大唐,你說他們還願不願意再走一回?」

嚶鳴認真想了想,「要是您,您願不願意?」

皇帝說不願意,「一路上九九八十一難,誰費那個勁兒!」

嚶鳴說對嘛,「我也這麼覺得,那三個不好說,豬八戒肯定是不願意的。」

皇帝愣了下,發現又著了她的道,把她往邊上一擱,就要扒褲子上刑。正打鬧在興頭上,忽然發現有什麼拽褲腿,皇帝低頭一看,竟是殺不得。它咬著那一小片布料,小心翼翼地往後拖,兩隻花椒小眼向上覷著,顯然是壯起了熊膽才造反的。

「這殺才,幹什麼呢?」皇帝鬱塞地說。

嚶鳴撐起來看,無比欣慰,「殺大爺曉事兒啦,知道護主了。」

皇帝十分想不明白,「朕不也是它的主嗎,它怎麼給朕下絆子?」

嚶鳴樂呵呵垂手撫撫那顆毛茸茸的腦袋,「那還用說,自然是因為他更喜歡我。」

所以養熊不該養公的,人家稍稍懂事點兒的時候,就知道姑娘比爺們兒更可喜可親。看來得給殺大爺配個殺大奶奶了,皇帝從坤寧宮出來的時候還在琢磨這件事兒,邊走邊吩咐德祿:「明兒去上駟院瞧瞧,那裡有沒有母熊崽子。」

德祿遲疑了下,「這會子天兒冷,怕是沒有合適的。今年春天倒是下過一隻,比咱們殺大爺歲數大。」

皇帝道:「大點兒不怕,女大三抱金磚嘛。上駟院出來的,出身也有根底些。」這說法兒,簡直像在給兒子娶媳婦似的。

德祿笑著說:「主子疼殺大爺的心奴才知道,可熊這東西,大一個月就得大上一圈兒。況且不是自小帶大的,怕和娘娘不親,那麼大的熊在娘娘跟前,到底不安全。」

皇帝聽了一怔,摸了摸腦門長嘆,「朕這兩天被朝政弄得焦頭爛額,真是糊塗了。實在不成,上外頭看看有沒有,要個小點兒的,別著急帶進來,先在內務府養兩天,瞧准了沒什麼毛病再給殺不得相看。」

德祿應了個嗻,引著皇帝進養心門。早前萬歲爺沒和娘娘大婚那會兒,天天是住在養心殿的,養心殿東西暖閣都作叫起之用,倘或在東邊叫起,等候召見的臣工就在西邊候旨。今天可是怪了,甫一進門,就見軍機值房一幹辦事章京在抱廈里等著,見了皇帝掃袖打千兒,恭請皇上聖安。

皇帝的眉心輕蹙了下,只道伊立,踅身往勤政親賢去了。

德祿忙上前安排那些大員們,賠笑道:「諸位大人今兒來得早,抱廈裡頭怪冷的,上東邊暖著吧。」一壁說,一壁把人往裡頭引,等一切安排妥當了,再上西暖閣前預備傳召。

皇帝坐在南炕上翻摺子,隨口問:「今兒幾起?」

德祿道:「回主子話,就……一起。」

皇帝的視線依舊定格在奏疏上,似乎並不感到驚訝。就一起,說明這些臣工們同仇敵愾,針對的只是一件事或一個人。他暗暗嘆了口氣,這個裉節兒上,要針對的還有誰呢,必是納辛。

「傳吧。」他把摺子放在了炕桌上。

正殿傳來輕促的腳步聲,很快便到了門前。帘子挑起來,七八個人魚貫而入,昨兒納辛攪合進了赫壽行刺一事,如今軍機處由崇善領頭。他向上呈敬摺子,三慶接了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打開後大致看了一遍,上面洋洋洒洒數十條罪狀,全是關於直義公的。

「請皇上明鑒。」崇善垂袖道,「昨兒黃昏時候,奴才及幾位大章京在值房議事,外頭有人遞陳條進來,奴才和幾位大人都過了目,上頭羅列了納辛當政二十年來的重大罪狀,實在是……令人觸目驚心。納辛結黨營私,貪污納賄,十年前嶺南因賑災不及百姓暴亂,以致縣衙被砸,縣令索良慘遭勒斃,這件事的源頭就在納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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