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捌·立冬吃了我家蜜餞兒,可就是我家的人啦 二

「萬歲爺,咱們在幹什麼呢?」嚶鳴老老實實依偎著他說。

皇帝的嗓音從頭頂上飄下來,茫然道:「朕也不知道啊,就這麼胡亂抱著吧……」

「那您為什麼要抱我呢?」她昏沉沉半闔上眼問,心裡還在感嘆,原來這懷抱這麼熨帖。她忘了他的身份,也感覺不到彼此間的距離,彷彿心和心是緊挨在一起的,這輩子都扯不開了,扯開了就是血肉模糊。

皇帝依舊說不知道,「可能朕想試一試,看看朕和皇后的身形是否相合。」

說這是大婚前的一項小小的試探,其實純粹胡說八道。她誤服龜齡集那晚已經試過了,他知道天底下再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適合他。他想抱她,本就是計畫中的一步,他是個井井有條的人,到了什麼時候做什麼事兒,一點都不許亂。牽過了手,接下來就是抱一抱,再接下來那些親密的舉動,可以留待洞房時候去做。但洞房前的這一步缺之不可,今晚上來瞧她,最要緊的就是把這件事辦了。

嚶鳴覺得這人滿腦子齷齪,這會兒一定又在琢磨什麼不好的事兒了,她把臉使勁往他懷裡杵了杵,「試完了,您覺得怎麼樣?」

「朕看還行。」他的下巴抵在了她頭頂上,瓮聲說,「不比不知道,原來你這麼矮。以前倒沒覺得……朕明白了,因為你沒穿花盆底吧?」

嚶鳴已經沒力氣生氣了,灰心道:「您還是別說話了。」

他說為什麼,「朕也沒說錯啊。」

為什麼,這人好像永遠意識不到自己有多不招人待見。她換了邊臉頰貼在他胸前,慢悠悠道:「您和臣工們說話也這麼不知道拐彎兒來著?想什麼就說什麼,直捅人肺管子?」

皇帝說當然不是,「朕很擅權謀,常於談笑間定人生死。」

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但嚶鳴照舊翻白眼,唏噓著說:「那您要是能拿出對付臣工一半兒的耐心來,我就愛聽您說話了。」

皇帝不能理解她的思路,「朕一般是要算計人的時候,會格外溫存些,你確定你喜歡這樣?」他抬起手,捋了捋她那個標誌性的後腦勺,像在捋殺不得似的,喃喃道,「朕覺得現在這樣很受用,你不知道字斟句酌有多累。朝堂上應付那些老狐狸是不得已,回來還不許朕實話實說嗎?」

那倒不是,誰還敢不許皇帝暢所欲言呢。其實說實話也沒什麼不好,除了有時候砸得人心窩疼,緊要關頭卻比一般的奉承話要中肯。比方今兒畫了什麼眉,明兒穿了件什麼衣裳,好不好看只要問他,他比鏡子管用。

這世上的姻緣,其實是早就定好的,如果彼此不那麼契合,憑他們倆那股不妥協的勁兒,怎麼能攪合到一處去!就像現在,抱在一起閑話家常,簡直有點兒匪夷所思。這算什麼毛病?要麼好好坐著說話,要麼調動起滿懷柔情來實打實調上一回情。可他們偏不,那麼溫情的當口拿來扯閑篇兒,要是有第三個人看著,准覺得他們倆是傻子。

唉,嚶鳴又嘆口氣,一雙手在他背上輕輕撫了撫,「主子爺,您娶了我,會後悔么?」

皇帝連想都沒想就說不會,「雖然朕起先很不願意薛家再塞人進來,可你來都來了,朕沒有辦法。」

她一聽不稱意兒,扭了扭嗔怪起來:「您到這會子還說這話!」

皇帝被她一扭,有點受不了,「你別亂動成嗎,知道男人的難處嗎!」說著壓緊她的腰,把她固定在自己身上,「雖說一開始朕並沒有對你抱任何希望,但後來瞧瞧,你這人倒也不算太壞。橫豎這後位總得有人來坐,看在你比較機靈,皇祖母和皇額涅也疼愛你的份兒上,便宜你了,就這麼回事。」

就這麼回事?她推了他一下,「撒開。」

皇帝不明所以,「為什麼?這樣抱著不是挺好嗎。」

好什麼,進來也沒說上兩句中聽的話,還指著娶媳婦兒呢!她皺著眉頭說:「您趕緊回去,我們家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菩薩。」

皇帝覺得女人真善變,才剛還喂一顆蜜餞,說吃了就是她家的人呢,這會兒怎麼又翻臉了?不過他這回反應很快,立刻準備補救,「朕沒說實話,其實朕心裡覺得娶你不後悔。朕也希望你過了門子,將來與朕生兒育女,到老的時候不覺得所託非人,覺得這輩子值了。」

嚶鳴聽他說了這些,又有些想哭了。這人其實也不是那麼不可救藥,至少逼一逼,還能逼出兩句人話來。他的煽情不是那種花團錦簇式的,是淘澄乾淨後能直接下鍋的米,金貴又實在。

他重新沖她伸出了手,「皇后……」意思是想接著抱抱,剛才那短暫的接觸,壓根兒不能解他的相思苦。

嚶鳴扭捏了一下,慢慢蹭前身子,正要扎進去,忽然聽見院兒里傳來說話的聲音:「怎麼一個人都不見?伺候的都上哪兒去了?」

「啊,我奶奶來了!」她嚇得臉色大變,「快快快……」

皇帝傻了眼,看她急得團團轉,自己站在那裡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私會啊,就算後兒就要過大禮了,今晚上相見也不是光彩的事兒。普通人尚且要受指摘,更別說一國之君了,大婚前見面也犯忌諱,要是宣揚起來很不好聽。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混亂中一扭頭看見了西牆的螺鈿櫃。那柜子不高,但還算寬大,一個人坐進去應當是可以的,於是她使勁兒推他,「快進去躲躲。」

皇帝還矯情呢,「你讓朕躲在裡頭?」

「要不怎麼的?索性見見我母親,就說您是跳牆進來的?」

啊,那不行,他對於人情世故不通得很,姑爺見丈母娘,猶如醜媳婦見公婆,都令人心生恐懼。納辛倒還好,他先是臣子後才是岳丈,但他家的女眷們皇帝以前沒有過深交,便左右彷徨起來。最後到底沒法子,被她押解到了螺鈿櫃前,櫃門打開後,他還是感到為難,她殺雞抹脖子沖他瞪眼,然後不由分說,把他塞了進去。

櫃門闔上的一瞬,側福晉從外頭進來了,邊走邊道:「院兒里怎麼連個值夜的也沒有?」

嚶鳴心虛得很,定了定神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只說:「我打發她們上倒座里去了,跟著一塊兒忙了這些天,這會子也該鬆散鬆散了。」臉上帶著僵硬的笑,把側福晉攙到了南炕上坐下,「奶奶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側福晉把手裡的匣子放在了炕桌上,笑道:「我給你送壓箱底的寶貝來,這還是當年你姥姥給我的呢,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你都該出門子了。」

閨女嫁人,作為母親都捨不得。好容易帶大的孩子,說給別人就給別人了。民間的宅門兒府門兒尚且規矩重,姑娘進了人家家門,死活都仰仗別人,更別說她的閨女是要進宮的了。皇宮那地界兒……說是富貴窩,到底也吃人,且這一去一輩子再沒親近的機會了,側福晉撫撫那小匣子,眼淚嗒嗒地落下來。

嚶鳴見母親這樣,難免感到傷懷,忙替她掖了眼淚說:「家裡給我預備了那麼些東西呢,夠了。既是姥姥給您的,您自己留著是個念想。」

側福晉搖頭說不是,「這東西就是給閨女預備的,將來你有了公主,也得把這個給她。」說著打開匣子,裡頭是一個對闔起來的花生殼,再把花生殼剝開,赫然出現兩個交疊的小人,中規中矩的姿勢,忙得一絲不苟。

嚶鳴臊眉耷眼笑起來,「這個宮裡嬤嬤教過的,我大概齊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側福晉發現閨女這方面不抓瞎,有點兒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意思,「這些精奇是怎麼回事兒,本該是當媽的教,怎麼把這活兒也給攬了!」又從匣子底里抽出一卷畫兒來,說瞧瞧這個,「這些也得學一學,技多不壓身。」

嚶鳴低頭看,肉山疊肉山,倒騰出了千百種花樣,她紅著臉說:「這些也是見過的……您就別操心了,萬歲爺一頒旨意,宮裡的嬤嬤就進了頭所殿。這些東西她們都特特兒帶來,教我將來怎麼伺候主子……其實不教也沒什麼,還怕成不了親嗎!」

側福晉有點失望,忽然發現姑娘是真的不由她了,悵然頷首,「說得很是,就算你不會,萬歲爺還能不會嗎,我有什麼可愁的。」一頭說,一頭又捋捋她的頭髮,「好孩子,我想著你要出閣了,心裡真不是滋味兒。要是給了尋常家子,想見一面還沒有那麼難,如今嫁進了帝王家,又不好時時遞牌子,家裡有個什麼事兒,你也不能回來走動……宮裡什麼都好,就是女人多,是非多。我原想著,以後你能找個可心的人,兩個人踏踏實實過日子。就算姑爺要納妾,一兩個頂破天了,誰知道臨了竟嫁了天底下小老婆最多的人。」

躲在柜子里的皇帝聽見丈母娘挑眼,雖然委屈也無話可說。他的婚姻本來就是為平衡朝堂,三宮六院並不是他自己願意,是不得不為之。不過就憑這話,倒也瞧出來納辛的後宅確實如傳聞的一樣安定。照理說一位側福晉,長期生活在嫡福晉的壓制下,一旦能夠揚眉吐氣,必定歡喜得忘乎所以。這位丈母娘呢,眼下竟在傷感閨女要和別的女人共享丈夫,可見身正心正,二五眼長於她手,怪道能有這麼好的心胸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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