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伍·秋分胃口好的女人易養活 四

皇帝被他的凝重語氣嚇著了,一時怔忡地望著周興祖。

這是怎麼了?不會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了吧!他勉強按捺心頭的忐忑,轉身往西梢間去,相隔夠遠了,料定她聽不見,方低聲道:「你說實情,皇后究竟得了什麼病症?」

周興祖有點為難,這件事到最後弄成這樣,真叫人始料未及。前頭太皇太后傳他,說要給萬歲爺調配龜齡集,對於一個即將大婚的祁人漢子來說,用些進補的葯本沒什麼,甚至是應當的。他作為皇帝的專屬御醫,自然當仁不讓。那個妙方兒他斟酌了再三,針對萬歲爺的身底兒進行了改良,絕對是極佳的進補方案。進萬歲爺嘴裡的東西,他也是捏著心地把握好度,既不能讓龜苓膏沖了龜齡集的血氣,又不能讓龜齡集過量,以免對聖躬不利。好不容易研製成功了,與壽膳房的人通力合作才敢往御前送,結果方子精準,架不住皇后娘娘替萬歲爺吃了。這一吃可了不得,那是爺們兒補身子凝精固氣的葯,進了女人的肚子,雖沒有大礙,但相對於萬歲爺循序漸進的量,卻能在皇后身上產生一觸即發的奇效。

如今可怎麼好呢,萬歲爺向來忌諱用那種東西,皇后娘娘發作了,萬歲爺必定要問病因,他又不敢欺君罔上,只好把太皇太后賣了。

他看看萬歲爺的臉,支吾道:「皇上知道龜齡集么?」

皇帝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這種葯,那些不上進的宗室子弟拿來當補藥喝的,說到底就是春藥罷了。他蹙眉望著周興祖,「這會子還打啞謎,你是嫌命太長了?」

周興祖嚇得縮脖兒,結結巴巴道嗻,「是……是這麼回事兒,皇上萬壽節打暢春園回來,老佛爺招臣……過慈寧宮商議,說要給皇上調理身子。老佛爺是最知道皇上的,您平常不愛用藥,老佛爺沒法兒,就讓臣把方子調配出來,加進了……加進了龜苓膏里……」

皇帝站在那裡,簡直弄不明白皇祖母是怎麼想的。他百口莫辯,撐著腰轉了兩圈道:「朕身子好得很,難不成皇祖母以為朕……」他狠狠吸了口氣,「以為朕不成了?」

「不不不……」周興祖擺手不迭,「這葯只是起固腎強精的功效,並非治療陽衰用的,請皇上不必多慮。」

皇帝摸了摸發燙的前額,半晌指了指東梢間,「皇后哪裡來的精可強?如今誤服了這個葯,會不會對她的身子有損?」

周興祖歪著腦袋琢磨,「說實話,臣還沒遇見過女人用龜齡集的先例……」見那位主子爺變了臉色,忙又道,「皇上稍安勿躁,損傷是斷然沒有的,至多今晚上煎熬些,折騰些……」他又覷覷皇帝臉色,尷尬道,「皇上若沒有要緊事兒,就守著娘娘吧。這個……萬一娘娘有變……」

皇帝的臉終於紅起來,「朕得當她的解藥?」

周興祖點了點頭,「皇上可斟酌行事。」

這個斟酌行事用得真好,皇帝寒著臉道:「滾吧。候在太醫院,預備隨傳隨到。」

周興祖得了特赦,麻溜地滾出了後殿。

皇帝慢慢踱到東次間,在又日新門前猶豫良久,實在不知該不該進去瞧她。這事兒說來太可笑了,他怕自己見了她會忍不住笑出聲來,樣樣愛嘗一口的主兒,這回真的遇上大麻煩了。誰能想到太皇太后往龜苓膏里加了龜齡集,這兩樣東西名字雖相近,藥效卻相差十萬八千里,她成了大英立國以來頭一個吃了龜齡集的女人,要是說出去,準會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太丟人了,難以想像她知道實情後會是怎樣一種心情。皇帝抬手捂住嘴,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笑憋回肚子里。早前她恨他蒙她吃羊肉燒麥,恨他罰她頂硯台,這回他可不是成心的,她自己樂呵呵把葯吃了下去,出了事兒可不能怪他。

德祿看著萬歲爺在東梢間門前旋磨打圈兒,雖說這事兒確實很可樂,但娘娘何其無辜啊,不能把她扔在又日新不管。

他走到檻外,隔著垂簾朝裡頭招了招手,把跟前侍奉的海棠和松格都招了出來,「今兒夜裡主子娘娘想是要留宿養心殿了,你們預備娘娘的衣裳頭面去吧,不傳你們,你們就在體順堂候著。」

海棠道是,拽了拽不住回頭的松格,把她拽出了後殿。

「主子爺,眼瞧太陽平西了,主子娘娘這裡……」德祿遲疑地問,「上夜的事兒……」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上回她給他上夜,這回輪著他了。皇帝嘆了口氣,「不必派人進來,朕看顧一會兒,回頭在西邊華滋堂安置。」

德祿應了聲嗻,匆匆退出來,打發人上西邊換黃雲龍被卧去了。

皇帝又消磨了一陣兒,待那股想放聲大笑的勁頭過了,才提袍進了又日新。床上躺著的人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見他來了,忙拽起被子蒙住了頭。皇帝站在床前說:「怎麼了?你不是喊熱么,這會子把腦袋蒙起來,萬一續不上氣兒,朕可救不了你。」

嚶鳴則是覺得沒臉見他,不談現在晉封了皇后,要顧全尊貴體面,就算是尋常的姑娘,在爺們兒面前流了鼻血也是件極端糟心的事兒。她想不通,從小到大她都沒出過這種亂子,為什麼偏要在他面前現眼。

她心裡懊喪著,可就如他說的,蒙在被子里要倒不上來氣兒了。不得已,她只得翻開被卧,紅著臉,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皇帝看著她的樣子,一口氣提到嗓門,險些就忍不住了。但這會子不能暴露,要是讓她知道內情,大概會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吧。他摸了摸鼻子道:「朕陪你說說話好么?」

嚶鳴不吭聲,背過身去,把自己蜷成了一隻蝦子。

皇帝沒法兒,在東牆根的圈椅里坐下來,瞧著她的背影愣神。這是他的床,她躺在他床上呢,這種感覺真不賴。明明白白知道這是他的女人,不像底下妃嬪似的遠著,時不時想端出主子的架子來。在她面前他覺得兩個人是平等的,因為這紫禁城中,能和他稱夫妻的只有她一人。

嚶鳴呢,口乾舌燥,滿臉緋紅。身上衣裳要穿不住了,她想把自己脫光,這麼著才能發散熱氣。

可她還不糊塗,這是什麼地方?哪兒容得她扒衣裳!她心裡貓抓似的,痛苦且煎熬地揪住了被子,拽過來撕咬。結果滿鼻子都是他的味道,那種龍涎和獨活融合的氣味,男人的氣味,愈發燎得她心火旺盛。

她嗚咽了下,「我太難受了,八成要死了。」

皇帝看不見她的臉,但能想像她委屈垂淚的表情。他拖著圈椅往前挪了挪,「死不了的,才剛朕問過周興祖了,他說沒有大礙,明兒就好了。」

嚶鳴愈發傷心,「到底是什麼癥候,他得說明白呀,人怎麼平白燥起來了,就沒個辨症施治么!」說到這裡戛然頓住了,霍地翻身坐起來說,「不成,我要脫衣裳!您轉過去,不許看!」

皇帝腹誹不已,心說你穿著寢衣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裝什麼裝!但她正在這個當口,惹毛了會幹出什麼事兒來誰知道呢,還是別和她唱反調了吧。

於是他站起來,踱到窗前看外頭小太監張羅上燈籠。傍晚的養心殿像另一個忙碌的世界,他能這麼空閑地站在這裡旁觀,還是有生以來第一遭。

「好了沒有?」他隨口問了一句,她呻吟一聲以作回答。他轉過身來,忽然發現她目光灼灼看著他,那雙眼睛本就精神,這會兒簡直發出綠光來。

皇帝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你這麼瞧著朕幹什麼?」

嚶鳴咬著唇,沒有回答。她只是覺得現在的皇帝別有風味,就像一朵蘭花尖兒,乾淨純粹,可以拿來妝點在胸前,或是別在鬢邊。

心裡頭好空虛,莫大的空虛,她閉上眼喘了口氣,「您怎麼還在這兒呢?」

如果按著正常的回答,應該是「你身上不好,朕不放心你」,可這位萬歲爺偏不,他說:「朕留下,當然是為了看你的笑話。」

嚶鳴氣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捂著胸口哼哼:「我早晚要被您氣死啊……」

當然氣死了不好,皇帝說:「孝慧皇后才沒的,你一定要撐住,至少在朕的後位上霸攬三十年,這是朕對你唯一的要求。」

嚶鳴心說您唯一的要求也太多了,上回還說希望她青出於藍呢,這回又換了?不過能從他嘴裡說出一句正常的話實屬不易,她沒力氣和他拌嘴,哼唧了兩聲,表示答應了。

唉,撓心撓肺,後來她就一直迷糊著,披頭散髮在床上烙餅。皇帝看著她那個樣子,覺得有點兒可憐,先前周興祖說必要的時候他能當她的解藥,他心裡自然也是願意的。可再一思量,要是趁著這時候對她做出那種事兒來,回頭她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他怎麼招架得住!

天徹底黑了,窗外人影憧憧,他起身把支窗放了下來。屋裡沒有掌燈,闔了窗戶愈發暗,皇帝從蹀躞帶上摘下火鐮,把案上的蠟燭點燃了。

回身看,她氣息咻咻,蹙眉仰在枕上,中衣的領子早被扯得大開,露出一片雪白的肉皮兒來。皇帝下勁看了兩眼,發現這樣不是君子所為,便不情不願地把視線移開了。德祿在門上細聲問要不要排酒膳,他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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