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肆·白露別想藉機輕薄朕! 四

人心就是那麼貪,在確保自己能夠全身而退的情況下,他試圖再爭取一點不應獲得的好處,比方說讓她對自己產生懷疑什麼的。

「這件事兒……朕也說不出口。」他搖了搖頭,「算了,不提也罷。」

人的好奇心總是那麼旺盛,尤其是關於自己的。即便是醜事,也要丑得明明白白,嚶鳴雖然這會子頭皮開始發麻,但她依舊很堅強地打算追問到底,「萬歲爺,您說吧,奴才也願意聽聽。」

皇帝很為難的樣子,還是搖了搖頭,「你醉了,醉酒後的事兒不必當真,朕已經忘了。」

忘了?這個和她設想的情況不相符,也不是他應該說的詞兒。嚶鳴掖著手,勉強笑了笑,「昨兒喝醉的人是我,您怎麼能忘了呢,我不相信。」

於是皇帝想,既然她這麼誠心誠意地問他,那就不要再和她打馬虎眼了吧!

腦子裡開始飛快地拼湊,他把昨兒的一切推翻又重組,垂下眼,帶了點落花流水式的哀傷,慢悠悠說:「朕沒想到,你醉得靈魂出竅後,竟是這個模樣。你對朕大不恭,強行摟住朕,把朕全身上下都摸遍了。朕本不願說的,說出來有損朕的威儀,也傷了你的體面,何苦來呢。」

嚶鳴每聽一句,嘴就張大一分,到最後都驚得合不攏了,喃喃說:「萬歲爺您可別蒙我,我不是這樣的人。」

皇帝瞥了她一眼,半晌沒有再說話。靜靜坐在那裡,像一尊玉做的雕像,在她冥思苦想的時候輕蹙了下眉道:「是不是這樣的人,一點都不重要。你既然喝醉了,朕絕不會同一個醉鬼計較,所以昨夜的事兒就不必再提了,到此為止吧。」

可是嚶鳴無法認同,皇帝的話里有多少水分,擰一擰,怕是要把後湖都蓄滿了。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從上到下都摸遍了?這不是胡扯么!她說:「奴才一點都不記得了,奴才只記得您說自己是許仙……」她看了他一眼,「有這事兒嗎?」

皇帝心頭踉蹌了下,暗忖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嗎,怎麼還記得許仙?既然記得那句話,是不是意味著從前到後的所有細節她都知道?這樣就不妙了,恐怕要壞事啊,因此接下來她說什麼都不能承認,皇帝堅定地說:「你睡迷了么,朕堂堂一國之君,怎麼會說自己是許仙!八成是你做夢呢,夢見了朕,真假便分不清了。」

夢見他?嚶鳴皺了皺眉,她憑什麼要去夢見他?

她說不對,「我記得清清楚楚,您說您是許仙,不光這樣,還說了其他的話。」

皇帝又緊張起來,「朕最不屑你這種倒打一耙的人,自己做錯了事不承認,一味地胡攪蠻纏……」說罷覷了她一眼,「朕還說了什麼?橫豎你已經豁出去了,不如全說出來的好。」

老天保佑,不要讓她想起送兒子這段話。如今回憶,簡直不堪回首,他在想,如果她願意接受他給的兒子,他會不會誘姦了她。天爺,真是太不像話了,他一個帝王,居然也動過心思想做這樣的事兒,簡直是人生的污點,讓他看清自己的內心有多齷齪。

他忐忑不安,狠狠摳著雕龍扶手的眼睛,幾乎把那層髹金摳得脫落下來。她又在仔細琢磨,但琢磨了半天一無所獲,最後搖搖頭道:「奴才實在想不起來了。」

皇帝鬆了口氣,輕蔑地哼笑了聲:「到底編不下去了,朕還以為你有什麼驚人之語呢。往後喝酒自律些,不要貪杯了,尤其和朕單獨相處的時候,你的酒品太差,朕都招架不住你。」

嚶鳴疑惑地看著他,「我記得那壺果子酒是萬歲爺慫恿我喝的,說該學學喝酒,往後好作陪老佛爺和皇太后。」

她非要反駁他,讓皇帝有些難堪,「朕讓你喝得酩酊大醉了么?讓你醉後對朕不恭了么?」

嚶鳴又羞又臊,不敢斷定他話里的真假,便記起了松格死不承認的那一套,堅決地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幹。

其實她摸了他,這點是鐵一般的事實,她現在抵賴了,讓皇帝覺得很不是滋味兒。

「你是要當皇后的人,皇后之尊,與朕同體,你也應當有點兒擔當才是。」皇帝擰著眉心說,「別學得你阿瑪似的,整天和稀泥,你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是朕對你唯一的要求。」

好好說兩人之間的事兒,牽扯上她阿瑪做什麼?納公爺雖然極其不著調,但這不失為一種自保的手段。先帝爺時期他可是一等王大臣,也為先帝爺平定過喀爾喀。朝廷之中一山難容二虎,後來薛尚章和多增奪權,多增本來是輔政大臣之首,還不是被薛公爺擠兌得沒活路了么。納公爺作為機靈人兒,一面依附薛派,一面儘可能不辦事實兒,這是保命的良方。嚶鳴曾經也不理解納公爺的做法,到後來才明白,得罪皇帝,皇帝權衡利弊還能容他渾水摸魚;得罪了薛尚章,薛公爺可不是吃素的,今天作對,明天就會被整治死,死得太快,他還留戀這大好人間呢。

嚶鳴把兩道眉毛擰成了麻花,「萬歲爺說這話,奴才就不愛聽了。我是我阿瑪的閨女,您在我跟前說我阿瑪不好,我也會不高興的。」

皇帝嘖地一聲,「你還犟嘴?朕是督促你學好,你是要當皇后的,現在敢做不敢當,將來後宮不得被你攪成漿鍋嗎?」

她悶著頭不說話了,在皇帝以為她終於屈服時,她開始不解地嘟囔:「我怎麼成了小青呢,裡頭肯定有詐……」

皇帝心頭又蹦躂了下,覺得再繼續下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不耐煩地叫了聲德祿,「膳齊了沒有?」

德祿忙從外面跑進來,呵著腰說:「回主子爺,膳都齊備了,擺在西邊兒花廳里了。」又沖嚶姑娘賠笑臉,「主子娘娘,您一塊兒移駕吧!園子里的御廚和宮裡的還不一樣,園子里愛做時令小菜,還拿花兒做果子呢,您不嘗嘗嗎?」

嚶鳴聽了有點猶豫,拿花兒做的果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她也想見識見識。可光是德祿奉承沒用,得皇帝發話才行。她瞅了瞅那位爺,那爺閑閑調開了視線,連瞧都不瞧她。她著急上火,說:「萬歲爺,您不能拿熬鷹的方式對我,您得給我吃的。」

這人,還好意思開口要吃的呢!皇帝心說你又不是我養的鷹,鷹還好訓點兒,你簡直是塊石頭!

可是有什麼法子,誰叫他喜歡她。皇帝嘆了口氣,「走吧,賞你邊上搭桌子。」

邊上搭桌子,就是另準備一張小桌,從皇帝的桌上分點兒膳食共享。皇帝是真龍天子,不與人同桌,像上回半夜進小食還能一張桌旁坐著,正經排膳的時候,就得講一講規矩了。

因為有吃的,這個摸與沒摸的話題就暫且擱置下來,嚶鳴很恭敬地請萬歲爺先行,自己老老實實在後邊跟著。進花廳前見了小富,說:「諳達,松格還沒進吃的呢,勞您駕,替她準備一份吧。」

前面的皇帝聽著,心裡熬克,暗忖對待下人都這麼盡意思,到了他跟前只會裝傻充愣,真叫人不順心!可是這種不順心只能憋著,天下大事只在他一勾一畫間,面對這個姑娘,他卻不敢吐露自己心裡的想法。饒是如此,她在身後,他也暗暗地歡喜。

皇帝很願意向她展示宮廷膳單上品種的多樣性,一個人的胃口能有多大呢,但是一簞食一瓢飲不符合煌煌天家做派,得往豪華了安排。他坐在了填漆花膳桌前,各色的膳食擺了滿滿一大桌,光是湯膳碗菜就有二十品。

何為早膳,何謂晚膳,橫豎就是大魚大肉。嚶鳴在邊上的小膳桌旁坐下,皇帝就開始命太監往她桌上勻菜,挑漂亮精美的,全運到了她面前。像竹節卷小饅首啊,牡丹包子豆爾饅首,還有琺琅葵花盒裝的小菜,以及各種奶子餑餑,把她的膳桌鋪排得滿滿當當。

「回頭別去太皇太后跟前告黑狀,朕把吃的都分你了,這回不是熬鷹了。」皇帝慢且優雅地由侍膳太監伺候進膳,面無表情地說。

嚶鳴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端起了五福金盞子,那莊重的模樣,簡直像在做學問。

多好,這樣的時光!外面松風陣陣,日光透過支窗,在金磚上灑下一地菱花。面前有美食,身旁有她,往後一直這樣下去,就算過上三五十年也不會膩味。

早膳用得差不多的時候,照例應該給底下嬪妃們分賞菜,皇帝指了指冰糖燉燕窩,說這個賞恭妃,又指指火熏鴨絲,這個賞順妃。能得賞菜的,大多位分比較高,嬪以下的幾乎從來沒有這個榮幸。嚶鳴看了良久,說:「萬歲爺,您賞一樣給貞貴人吧。」

皇帝不解地看她,「貞貴人?」

她說是,笑了笑道:「貞貴人這些年過得不容易,您賞了她福菜,她往後就有臉面了。」

皇帝明白過來,這是皇后開始平衡後宮了。他一向對妃嬪們不怎麼上心,連貞貴人長什麼模樣都不大有印象了,但既然她發了話,他也願意和她一道做一回好人。

「這個給貞貴人送過去吧。」皇帝點了一疊奶酥餑餑,吩咐三慶。

三慶道嗻,拿食盒裝上,往貞貴人的處所去了。

底下人來伺候他們盥手漱口,一切收拾停當了,皇帝打算出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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