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肆·白露別想藉機輕薄朕! 一

這話立刻引發了她的警惕,雖知道皇帝不至於做出那麼不要臉的事兒來,但太皇太后安排的這個局,未免對她太不利了。

嚶鳴怔怔盯著他,「您為什麼要咽唾沫?」

皇帝遲疑了下,「朕咽唾沫了嗎?」回過神來不由惱羞成怒,「你這人真霸道,就算朕咽唾沫了,和你有什麼相干?你管得也太寬了點兒。」

可這種情境下,孤男寡女在湖心裡飄著,這湖泊十里大小都不止,四周沒有人煙,男人沖著女人咽唾沫,能是什麼好事兒么?

嚶鳴也不願意往那上頭想,但皇帝之於後宮女人,唯一可做的就是那點事兒,她不能不感到自危。況且她是知道的,他已經好幾個月沒翻牌子了,這夜深人靜的時候,誰知道他心裡在琢磨什麼!

「您是一國之君,飽讀詩書。」她不自覺掩了掩脖子,「奴才是十分敬重您的。」

皇帝簡直要笑出來,「你真是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你打量朕會對你怎麼樣?放心吧,朕壓根兒就瞧不上你。」

這句話要是放在平時,多少會讓人覺得心裡不舒服,但用在這種環境里,嚶鳴覺得尚可以接受。她鬆懈下來,扶著船篷四處張望,「您說德祿發現您不知所蹤了,會不會來找咱們?」

皇帝覺得希望不大,「要是他沒見著太皇太后,倒還有幾分可能。」見著了就不用說了,太皇太后要是答應讓他來,也不至於把這撐船的都弄沒了。

這麼大片水域,到處黑洞洞的,嚶鳴覺得有點兒可怕。她不敢在船頭站著了,不會水的人,萬一掉下去就是個死,這麼著可能正稱了皇帝的意兒了。於是忙躬身下船艙,探手把船頭的盤子拖了過來,「您餓么?」

皇帝搖搖頭,雖然他很願意和她有獨處的機會,但他更希望是在一個舒服的環境里,哪怕各自躺著半邊炕,也比飄在水上好。

他不吃,嚶鳴卻有點兒餓了,肚子很應景兒地叫喚了一聲,她不大好意思的樣子,伸出兩指捏了塊豌豆黃,一面說:「奴才真不喜歡吃這個啊。」一面把糕點送進了嘴裡。

皇帝調開了視線,看向天上那一彎細細的弦月,心道這世上還有你不愛吃的東西嗎?別給自己找臉了!

嚶鳴小心翼翼撲撲手,抽出帕子掖了嘴,赧然沖他笑了笑,「沒什麼挑揀的時候,這豌豆黃還挺好吃的。」一手牽起了酒壺的耳朵問,「您喝酒么?奴才給您斟一杯吧。」

皇帝蹙起了眉,「你這會子讓朕喝酒,不怕朕酒後亂性?」

那隻伸到半道上的手果然又縮了回來,轉而把酒盞擱在甲板上,氣定神閑道:「空心兒喝酒對聖躬不好,還是算了吧。」她扭頭看看湖面,又問,「主子,您會不會鳧水?」

皇帝覺得這個問題太刁鑽了,他一個好好的皇帝,六歲即位,哪裡有機會去學鳧水!可是直接說不會,又很沒有面子,便道:「朕會滑冰。」

她顯然愣了一下,可能一時沒想明白鳧水和滑冰究竟有什麼關係。不過他不會鳧水的事實她很快就領會了,端著點心碟子說:「那咱們都得留點兒神,不能再上船頭去了,掉下去可了不得。其實這附近必定有侍衛守著的,您要是不信,奴才喊一嗓子『萬歲爺落水了』,您瞧他們來不來救您。」

皇帝當然不能接受這種糟心的提議,「朕是可以讓你拿來蒙人的么?」

她知道他不會答應,沒事兒人似的說:「奴才是打趣兒呢,您聽不出來么?」

皇帝別開了臉,靠著船篷,沒再搭理她。

乜眼瞧瞧她,她似乎並不著急,慢悠悠繼續吃她的糕點。這樣天塌下來也不管的脾氣,真是叫人牙根兒痒痒。皇帝覺得她起碼應該表現出一點兒憂心的模樣,畢竟大晚上在湖面上飄著呢。可她就是不,她四平八穩享受著她的悠閑時光,彷彿不管何時何地,她的內心永遠是充實且熱鬧的。他甚至有些懷疑,別說是兩個人困在湖心裡,就是單只有她一個人,她照樣也不慌不忙。

明明說不喜歡吃豌豆黃的,還不是吃了一塊又一塊!皇帝道:「你常這樣說一套做一套么?」

嚶鳴怔了怔,沒明白他的意思。見他直直看著盤兒里為數不多的點心,就想著他大概也有點兒饞了,遂往他那兒遞了遞,「宮裡主兒們別提多待見我,她們沒完沒了和我說話,鬧得我中晌沒吃下什麼東西。」

皇帝腹誹不已,別不是知道晚上有大宴,留著肚子預備胡吃海塞吧。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眼下一碟子點心都能將就,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

「她們哪裡是待見你,不過見風使舵罷了。」點心碟子到了面前,他避無可避,伸出一根手指撥開了點兒。

她倒是心大得很,說見風使舵也是好的,「這是賣萬歲爺面子吶。」一面說,一面捏著一塊糕點放進了他手裡,「這兒沒有第三個人,您不必端著了,吃點兒墊吧墊吧,不知道他們多早晚才來接咱們呢。」

皇帝看著掌心那塊黃色的小糕點,不情不願放進了嘴裡,一頭又仔細掂量她的前半句話,似乎品咂出了一點兒順從的味道,她知道自己以後要依附他而生,也做好當皇后的準備了吧?

皇帝有點兒高興,這豌豆黃吃到最後竟那麼甜!

可是嚶鳴吃多了,又沒個茶水,難免有點兒渴。她瞧著那酒壺,才明白老佛爺的良苦用心。飄在湖面上也有渴死的風險,她不能喝生水,這輩子都沒喝過,要解渴只有喝酒了。酒對她來說並不是個好選擇,她愁眉苦臉沖著那把酒壺嘆氣,越是憋著,越是想喝。

皇帝問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沒怎麼。」

皇帝遲疑著問:「這碟子點心不夠你吃的?」

她說不:「我已經吃飽了,可我又渴了。要是這壺酒是茶水多好,這麼著今兒晚上就是不接我回去,我也能撐到明兒。」

皇帝覺得這可真是個精細人兒,吃了點心就得喝水,一套流程紋絲不能亂。可沒茶水怎麼辦呢,他捏著先頭倒好的那盞酒呡了一口,覺得酒勁兒並不大,「要不你嘗嘗吧,是果子酒,稍有點兒辣口而已。」這裡確實沒有外人,他也放下了身段,牽過酒壺給她倒了一杯遞過去。

嚶鳴聽了將信將疑接過來,嘗了嘗竟發現他這回沒誆她。不過是酒總要忌憚些,便自言自語著:「就喝一杯應該不會醉的,果子酒力道小。」灌了一口咂咂嘴,覺得味道真不錯。

其實她要是喝醉了,他的這個萬壽節才過得有意義。像上次她隨扈,醉了雖然著三不著兩,但那糊塗的樣子還是很討人喜歡的。皇帝簡直有點兒還念她那種不知所云的樣子,她喝醉了就是另一個人,不再像平時這樣克制著,她心裡的想法,也能痛痛快快說出來。

心念一動,便有些存心了。她坐在艙前的橫檔上看外面的月色,皇帝又斟了一杯遞給她,「滴酒不沾也不好,酒能活血,將來歲末的辭舊宴,或是老佛爺千秋、太后千秋,都要陪著喝上一盅,你不喝,反倒顯得不合群了。」

嚶鳴覺得也有道理,酒分千百種,這種果子釀造的,比糧食釀造的還清淺些兒,這個都喝不成,真要叫老佛爺她們覺得她不識抬舉了。於是她靦腆又喝一口,「這酒奴才一個人喝就罷了,您別喝。萬一有人來找咱們,沒的黑燈瞎火找不見。」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皇帝把那盞料絲燈放在了船篷頂上。

靜謐的夜,沒有鶯歌燕舞,和一造兒又一造兒上來磕頭恭祝萬壽無疆的妃嬪,只有船下咕咚的水聲,還有身旁面酣耳熱的她,這樣真好!皇帝說:「朕的坐卧出入都有人圍拱,很少能一個人靜靜呆著想事兒。哪怕是燕居看書,都有人在邊上盯著。」

嚶鳴唔了聲,「這有什麼不好的,您跟前的人,是世上最體人意兒的,您要幹什麼都用不著自己操心,他們預先就給您布置好了。」

皇帝聽了,淡然笑了笑,也許在別人眼裡是這樣的吧,尊貴已極的人生,沒有任何事情是不能放在檯面上的。可他還是偶爾會懷念幼時的時光,雖說也有人寸步不離看著,但那時候個頭很小,他可以鑽到桌底下,透過低垂的蓋布看外面來來往往的腳蹤。

後來人大了,大了就有大了的苦惱,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須具備帝王的威儀,再也不能躲到桌子底下去了。朝堂上的勾心鬥角,通常會讓他鬱塞氣悶,回了後宮沒有一個人能供他傾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可奈何下的自我消化。但如果以後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即便在政務上沒有任何幫助,只要有這麼一個人,他的心裡也是敦實的。

並肩坐著看外頭的夜景,遠處的亭台樓閣上燈火錯落,倒映出漾動的一串光波,「你說她們這會子在做什麼?」

嚶鳴說:「想是在吃喝聽戲吧!小主兒們見您不在,至多有些酸罷了,以為我和您在哪兒吃香的喝辣的呢。」說著嘆了口氣,「沒想到困在這兒了,什麼都沒有。老佛爺八成指著咱們能做出點兒什麼事來……」她又輕輕笑了笑,「她真是我見過最開明的老太太了。」

她有時候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