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金翎:我的愛,值不值得?

彎月如鉤,懸在暗黑的天空,散發著清冷光華若水光浮動,灑地銀白。

金國皇帝寢殿院牆內外,不見半個奴才的身影。院落之中,身著龍袍的男子哪還有半點白日里的無上威儀。只見他斜躺在地上,手肘反撐在白玉階,雙腿修長,一隻微微曲起,另一隻平放在地面,明明是頹廢之姿,在他做來,卻別有一番風景,慵懶而又優雅迷人。

他張著口昂頭向天,手執玉壺,壺中美酒高高倒下,落進口中,香醇濃厚,卻又辛辣灼喉,入了五臟六腑如同火燒一般,很難受,然而,手上的動作卻因唇齒間的香氣而無法停止,偶有幾滴濺在微微上揚的殷紅雙唇之上,在月光下,沾染了月白的光澤,十分誘人。

他並不是一個嗜酒之人,但此刻,卻只想喝酒,想擺脫一切煩惱,忘掉永言宮裡那個深愛卻不得的女子,也忘掉他為了那個女子竟然救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活該受此折磨!

母妃,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微醺的雙眼醉意朦朧,清俊的面容笑比哭還要苦澀難言。呵呵,他這樣不孝的人,有什麼資格請求母妃的原諒?

玉壺已空,任他如何搖晃,再無一滴酒水落下。他雙眉微皺,袖袍一揮,只聽一聲脆響,玉壺砸在青石磚上,摔了個粉碎,這已經是第九個玉壺了!

他垂下手臂,放鬆了手肘的力道,整個身子便靠在了潔凈的沒有一絲浮土的白玉階,仰望著天空,黑暗中的星子格外的明亮,一如第一次見面時她的眼睛。

如陌,如陌……

忽然有一道低緩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院門口,便出現一名蒙著輕紗的白衣女子,只見她腰若扶柳,走起路來婀娜多姿,在看到地上的男子時,目光詫異,微微停頓後低下頭,朝著男子行去。

「什麼人這麼大膽子?不得朕的詔令,便擅闖聖心殿!是不是活膩了?」他聽到聲響看也不看一眼,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有著不可忽視的冰冷,靠近他的女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

他望著天際的明月,已然雙影朦朦,看不真切,辨不清哪個是月哪個是影?

見來人不開口,便微微斜目,這一眼望去,他便怔住了。

「如陌?如陌……是你嗎?」他支起身子,不確定的聲音隱含著一絲欣喜和期翼。

女子不說話,只是向他緩緩地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停住。望著那張遽現深情的清俊面容,高而挺直的鼻樑,微張著的殷紅雙唇,半躺著傾斜的慵懶姿勢,組成一幅頹廢的絕美風景。她彷彿看痴了,連眼珠子都不會轉動,一顆心怦怦的直跳,跳得飛快。

他伸出手一把拉過她,女子怔愣之下沒有防備,驚呼一聲便朝著他撲了過來,重重的跌趴在他的身上。

他雙手捧起女子的臉龐,她鼻翼往下的面容被輕紗覆住,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雙晶亮的眼眸。原本以為她一定會如從前那般惱怒的瞪著他,但是她好像沒有,他似乎從那雙眼中看到了痴迷的神色?怎麼會呢?一定是他喝多了,才會看錯!

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朝思暮想的人兒面上輕輕的撫摸,隔著面紗依然能感覺到那肌膚的光滑細膩。這一個月來,他苦苦掙扎在對父皇和母妃的愧疚之中,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內心不得安寧,而這一切痛苦,就在這一刻,因她的到來全部煙消雲散。

「如陌,是不是一個月不見,你終於發覺其實在你心裡也是有我的……對嗎?」

女子目光微變,一閃之際,眼帘已然垂下,微微低了頭,默不作聲。

見她沒否認,他心中狂喜,心激動的似要跳出胸腔,原來她心裡還是有他的,她心裡真的有他!

男子雙眸之中柔情傾瀉而出,比那月之光華更容易令人沉醉其中。他揭開她的面紗,醉意朦朧的眼中倒映出一張美麗的面容,他抬起她的臉,便照著她的唇吻了上去,與此同時,一手攬了她的柔軟的腰肢,身子一個翻轉,迅速的將她壓在了身下。

冷硬的階梯邊緣大力的撞擊著女子的背脊,生硬的疼痛傳來,女子斜眸望了眼身下的台階,皺眉輕喚:「皇上……臣妾的背,好痛……」

那嬌柔的嗓音綿軟勾魂,足以令任何男人心頭酥軟,然而,他卻在那一道聲音發出的瞬間,身子一僵,停下了即將吻上那紅唇的動作。

這聲音,不是她!她從來都不會在他面前自稱臣妾。

霍然起身,閉上眼睛,重重的甩了甩昏漲沉重的頭,再睜眼時,眸光清明冷冽,醉意全無。

地上的女子見他突然起身,不明所以,便也站起身來,纖纖玉指撫上她的胸口,嬌軟的身子也靠了過去……

「啊——!!」

寂靜的黑夜,一聲慘叫陡然響起,在聖心殿的上空盤旋。女子額上涔涔冷汗直冒,淚水浮出眼眶,滾滾落下,浸濕了面上的白紗。「皇、皇上……您快放開我,我的指骨……碎、碎了……」

男子嘴角的笑容加深,揚起的笑意看上去卻是冰冷而殘忍,他望著那張雖然美麗卻與想念的人兒完全不同的面孔,眸光頓利,手上發力,捏緊了女子纖細的手指,只聽喀嚓喀嚓的細碎之聲傳來,女子痛得幾乎暈過去。

「說!你是什麼人?是誰派你來的?」他冷冷的問道。

「我……沒有誰,是我自己……啊……」她話還沒說完,五指骨節齊齊斷裂,又是一聲聲慘叫,語不成聲。

男子放開她的手,不等她鬆一口氣便一把掐上她的脖子,另一隻手輕輕划了她吹彈可破的面部肌膚,笑著說:「這麼漂亮的臉蛋,若是划上個幾十道,不知效果如何?」說罷指尖用力,女子的下顎一道血印瞬時呈現,絲絲鮮血溢出,他手指重重的擦過傷口,將猩紅的血液放到女子的唇上塗抹。

女子瞳孔一縮,驚恐的望著方才還是如頹廢的仙人一般的男子,此刻已是索命閻羅。她錯了,她不該沒記住那些叮囑,不該開口說話。她纖弱的身子瑟瑟的顫抖著,如同冷風中破敗的枯竹,一張臉因胸腔中被抽乾的空氣而漲成了紫色,只張著嘴,發出一點一點支離破碎的音符,「不要啊,皇上……我,我說……」

他笑意依然,手微微鬆動少許,女子大口吸氣,稍緩之後,方道:「是、是皇后為了查她父母的下落……派我來此……」

「你、說、什、么?」他雙眉一擰,唇角笑意瞬時僵了一僵,繼而怒氣狂熾,一把拎著她,用力的甩了出去,那動作就好像之前被他甩出去的九個玉壺一般。女子發出「啊」的一聲驚叫,面朝下,正好砸在了一堆碎玉殘片之上,霎時間慘叫不止,拚命的昂起頭,不讓那碎片割傷她的臉。

金翎笑著大步跨了過去,一腳狠狠地踩上女子的頭,頓時,無數的利片毫不留情的深深扎入女子的臉,黏濕的血液汩汩流出,鼻子、雙唇、眼睛……劇烈的痛,漫身席捲。

「啊——!!我的……眼睛……」女子絕望的嘶喊,慘痛之下,兩眼一閉,便昏了過去。

被男子遣走的侍衛及宮人們聽到慘叫聲,以為有刺客闖入,連通報也來不及,便沖了進來,見到院內的情景,慌忙跪下請罪,大氣也不敢出。「卑職救駕來遲,請皇上降罪!」

金翎淡淡的瞥了眼跪了一地的眾人,「帶她下去!嚴刑拷問,看看究竟是受何人指使?」這女人竟敢化作她的摸樣,妄想一朝承寵,得享一世富貴榮華,簡直是愚不可及!事敗之後,還要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真是可恨!

「遵旨!」侍衛連忙將那女子拖了下去。

金翎又冷笑道:「袁笙,去查,朕要知道最近百官們的動向,究竟是何人不安分,嫌日子太長?」

「是!」

屏退了眾人,獨自走入聖心殿,殿內很空曠,並不是物什的缺少,而是他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心口彷彿被壓上了重物,很堵,堵得他有些心慌。

他啊的一聲,壓抑的發泄著內心的沉悶之氣,長臂猛地一揮,掃落了面前桌案上的物品,張揚著四處紛飛,滾落在地,他仍覺不夠,抬腿,一腳踢翻了桌案,上等楠木的雕花書桌砸翻了案前的座椅,發出一連串的砰砰聲響,在殿內不斷的回蕩,就好像一個孤獨而寂寞的人埋藏在內心無法言道的心情。

他不相信這個女人是她派來的,他所了解的如陌,斷然不會用這種低級而卑劣的手段,來獲取她父母的消息,她只會如這一個月以來的那般,靠著自己的力量不斷地尋找蛛絲馬跡,翻遍皇宮裡所有有可能囚禁他們的地方,也不願來求他。她就是那樣一個驕傲而倔強的女子!

踏出聖心殿,披著清冷的月光,一路疾走。

他想見她,現在,馬上,他迫切的想要見到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就走。

當來到永言宮,站在她寢宮之外,他的雙腳就好似被粗硬的鋼釘生生釘在了地面,再也挪不動半分。

就這樣進去,他該如何面對她?若她問他她父母的下落,她母親的生死,他又該作何應答?為了留她在身邊,現在還沒到告訴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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