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家團聚 第二節

春日微風和煦,帶著細微的絲絲涼意,拂過耳畔,彷彿大自然的呢喃細語。暖陽的光線,透過柳樹的枝葉灑照在二人的身上,點點的溫暖。

男子收了手,拿起一旁的銅鏡像往常一樣帶著滿心的期待溫柔的笑著說:「心言,畫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歡?」他多麼希望她也能如從前那般,笑靨如花,連眉梢眼角都蕩漾著幸福的味道,萬般欣喜的說著「只要是你畫的,我都喜歡」。那樣的情景,這一生,可還會有?

當女子無神的雙眼落在銅鏡之上,忽然面上恐懼之色驚現,「啊——!!!鬼、鬼啊!」看著鏡中的一頭白髮,她驚恐而慌亂,大聲的叫著,將銅鏡甩到地上,身上的錦被踢往一旁,整個身子抱成一團,瑟瑟的發抖。

男子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一種幾欲泣血的顫抖,說不出的刺痛,他連忙抱過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心言,別怕,那不是鬼,你看,我的頭髮也是白色的,是不是?別怕,別怕……」

自從她醒轉之後,完全失了心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多半的時候獃滯無聲,一點生氣都沒有,但每次一照鏡子,看到自己的模樣之時,就會嚇得大喊大叫,全身發抖。她最害怕的兩種顏色,白與紅,代表著白骨與鮮血。她不敢面對自己,潛意識裡的排拒害怕,他每每看著,心疼得無以復加,但他又不得不這麼做,只要她一日不敢正視自己,便永遠也沒有恢複的可能。

如陌進得庄內,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鼻子一酸,心痛如絞。「爹爹、娘……」

冷遲聽到聲音,一回頭看到一名年輕女子朝著他們奔了過來,那熟悉的面孔令他身子一震,雖然來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得知嫣兒還活著,但畢竟不曾親眼見到,哪及得上此刻心頭狂涌的激動。看著她飛奔而來的身影,他有瞬間的恍惚,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以前,他每次出征在外,無數次憧憬著勝利歸來時,他的小嫣兒會大聲喚著「爹爹」,什麼都不顧,直朝著他的懷抱飛奔而來,他會蹲下身子,用雙手接住她嬌小的身子,以免冷硬的戰甲會撞疼了她,他會在身後無數將士們驚詫的目光下,抱起他最疼愛的女兒,寵溺的親吻著她才巴掌大的柔嫩臉蛋,看她甜甜的笑,摟著他的脖子,歪著小腦袋,說著「爹爹,我好想你」……

忽然間老淚縱橫,他以為這一生,他再也不會聽到那一聲「爹爹」,他以為即使嫣兒還活著也絕對不會原諒他。這一刻,無論是狂喜或是激動,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直覺的張開雙臂想擁女兒入懷,然而,如陌卻只是直奔軟榻,扶著母親的身子,看著母親毫無生氣的面容,心痛不已的說道:「娘,對不起,我來晚了!」

岑心言縮了縮身子,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從來都不認識的陌生人,目無焦距。

如陌心中酸澀難言,眼眶一紅,聲已哽咽。「娘,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嫣兒啊,我是你的小嫣兒,你忘了嗎?娘……」

岑心言獃滯的目光有什麼一閃而逝,繼而神光漸斂,空蕩的腦海陡然浮現出一幕令她的心無比絞痛的畫面,她捂著胸口,望著眼前的女子,喃喃低語:「嫣兒?嫣兒!嫣兒……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嫣兒已經被我殺了,我一劍,就刺進了她的身體,再一掌……她就掉下去了……血,好多血,啊——!」

她突然發狂大笑,就如同大殿里的那一日,雙手亂舞,「哈哈……哈哈哈……你怎麼會是她?你怎麼可能是她?我對她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她再也不會叫我一聲『娘』,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看到她哭了,她還用仇恨的眼光望著我……她渾身都是血,都是血……怎麼辦,怎麼辦?我不想要她死啊,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嫣兒……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她放聲大哭,讓人聽之不禁撕心裂肺,偶爾還參雜著瘋癲的笑,反反覆復的喃喃自語,毫無次序。

如陌聽著,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樣,痛徹心扉,連聲道:「對不起,娘……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我不怪你了!」

「你走開,我不認識你,你走開啊!」岑心言大力地拍打著扶住她身子的手,冷遲慌忙制止她,低叫道:「心言,她是嫣兒,是我們的嫣兒啊,你好好看看啊。」

「不是,她不是,我的嫣兒還那麼小,怎麼會是她這樣子的?」她神志不清,思緒混亂,整個人陷入癲狂中。

南宮曄大步上前,迅速摟過如陌的身子,見她白皙的手背大片的泛紅,頓時,鳳眸之中有厲色閃過,若那不是她的母親,他真想把那人狠狠的丟出去。他皺著眉,執起她的手,緊緊握住。

如陌望著這樣失去心智的母親,心不斷抽痛著,一回身,便哭倒在南宮曄的懷裡。南宮曄順著她的背溫柔的安撫著,眉心揪成了死結狀。

冷遲耐心的哄著岑心言道:「她長大了啊,心言,嫣兒她已經不怪你了,你聽見了嗎?她原諒你了!」

岑心言縮在冷遲的懷裡,雙目如死水般毫無光澤,止不住的搖頭。

「娘,你還認識我嗎?」後面坐著輪椅的冷意瀟看著這一幕,心亦是被刺了一下,痛意漫生,上前想握住母親的手,卻被她驚慌的躲了去。他輕輕嘆道:「娘,你不用害怕,我是瀟兒,是你的兒子。」

冷遲看到他,驚叫道:「瀟兒,你怎麼坐在輪椅上?你的腿?」

冷意瀟望著父親那花白的頭髮,心中不由一酸,勉強笑道:「沒事,只是受了傷暫時走不了路。」至於以後能不能走,端看造化吧。

冷遲目中驚痛,但因他說是暫時,便略有心安。岑心言聽到「瀟兒」二字,淚水流得更加洶湧,心底一陣陣的刺痛,空白腦中一遍一遍的迴響著曾經讓她傷心至極的話語,她的手緊緊抓住冷遲的衣襟,指尖透力,衣衫被她尖利的指甲劃破,神情哀絕,輕輕呢喃著,聲音幾不可聞道:「瀟兒?我的瀟兒……他說,以後,他再也不是我的兒子,他說我們是仇人……他們都怪我,都恨我……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她語調之中無不透露著心底的絕望,哀傷浮面,冷意瀟心痛難當,「娘,那只是一時的氣話,不能當真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和嫣兒,永遠都還是你的孩子。」

他真誠的語調,竟令岑心言不再抗拒,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看冷意瀟,再看看如陌,漸漸的平靜下來。冷遲心中卻是充滿了希望,雖然她還不能接受,但至少她的眼中不再只是空茫,而是有了別的情緒,相信總有一日,她的心智能恢複如初。望著南宮曄懷裡傷心欲絕的女子,他輕輕開口喚道:「嫣兒。」

如陌緩緩抬頭,看著記憶中無限崇敬的英俊的父親如今已是鶴髮滄顏,心頭說不出的酸澀,走到今時今日,她心中早已沒了當初的滿心怨懟,以爹爹對她的疼愛,當年會那樣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顫聲笑道:「爹爹,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她的這一句不分開,對於冷遲而言,比任何一句話都更讓他感動,這代表著女兒的諒解,也代表著他夢寐以求的一家人的團圓和幸福。他充滿滄桑和喜悅的聲音幽遠而傷感,連連道:「不分開,再也不分開……」

春盡明光灑照,萬里霞空,若水平起千層浪。風定塵埃落,一日道盡十年傷。

終於一家團聚,因岑心言現下的身體狀況,情緒不穩並表示不願離開這座莊院,他們便就此住了下來。如陌每日都陪著岑心言,與她說些過往之事,偶爾彈琴給她聽,選擇從前岑心言最愛的曲子,過了些日子,岑心言漸漸的願意與她親近,甚至偶爾還會與她說兩句話,笑一笑。記得她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令他們激動得相互擁抱,高興得想哭。

齊澈與易語也留在了這裡,冷意瀟的雙腿在齊澈盡心竭力的醫治下,漸漸的有了一些知覺,但暫時還是不能站起,不過,有知覺總歸是好事,代表著有康復的希望。

已是初夏時節,近日來過度頻繁的雨水屢屢灌溉大地,令空氣中充滿了稍帶粘膩的潮濕感。

如陌佇立在九曲迴廊盡頭,犀利眼光仔細環視四周,眼底不由掠過一絲疑惑,心底有一點不安的浮躁。方才她在涼亭中為母親撫琴時,分明感覺有一道目光死死盯住她們的方向,那目光狠戾如刀,像是要將她們斬碎一般。待她疾速飛身到此,卻又什麼都未發現。那隱藏在暗處的目光總是在她有所覺察的第一時間遽然消失,讓一切變得飄渺如同一種幻覺,但她卻清楚的知道,那恨意的確是真實存在的。她與生俱來的敏銳,在這些日子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也許,她最害怕發生的,也是最不想面對的事情,就要來臨……

她轉過身遠遠望著亭中發已斑白的父母,心中的不安強壓了下去,原本該是幸福無比的笑容中卻不自主的平添了一份苦澀味道。身後碧綠的藤蔓在夏雨的滋潤中早已爬滿迴廊的竹架,一夜大雨後遺留的水珠掛在清翠的葉片上閃爍著幽幽寒芒,滲出絲絲涼意。

「陌兒,你站在這兒做什麼?」南宮曄帶著笑意快步向她走來,站到身側牽起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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