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意瀟歸來 第一節

元豐四年四月二十八日,金國永寧皇帝金翎崩,享年二十有三,至此,金國皇室一脈再無一人存世,封、金兩國從此合二為一。金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無不悲痛萬分。百官上表,要求不改金國皇姓,金國皇室宗祠永享皇族待遇。封國辰王批示:准。

同年五月五日,永寧皇帝出殯,身後無一子嗣,帝後披孝送之,一身哀傷悲絕之氣。

春日陰雨連綿,下起來就是沒完沒了,天邊陰雲密布,亮白的天空被層層烏雲阻隔,彷彿被蒙了一塊黑布,令整個皇城變得晦暗難明。

御書房,南宮曄面對著堆積如山的政務,雖處理起來還算得心應手,但心情卻莫名的有些煩躁。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冷意瀟和莫殘歌至今生死未卜,如陌的父母下落不明,他們翻遍了整座皇宮,都沒能找到他們二人,只是聽說是袁笙當日夜裡帶走了他們二人,至於被囚禁在何處,所有人都說不知道。於是他們在所屬皇家之地開始了地毯式的搜索,連陵園都不放過,但至今仍無消息。

如陌感染了風寒,已卧床三日。她表面上看起來和從前一般無二,但那強裝的笑容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她總是在看著他的時候,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

金國初降於封國,有太多的事物都需要他親自處理,因此,他白日處理政事,安撫民心,夜裡陪伴在她的床前,寸步不離,實在困了,就和衣在她身邊躺上一會兒。數日來,他們兩人說過的話很有限。他知道她其實並不想多說,但她又不想讓他擔心,所以極力將她所有悲傷都壓在了心底,一個人承受。他看著很心疼,卻又無奈,只希望王兄儘快到來,他好有足夠的時間陪著她,就算不說話,能一直陪著她也好。

金翎的死,她心裡難受,需要時間癒合,他能理解,也可以等,等她慢慢的好起來,等她願意將心中的傷痛向他傾訴,讓他與她一同承擔。他怎麼樣都沒關係,只希望她不要因此傷了自己的身子。

人有的時候,過於重感情,也不是什麼太好的事。

外頭的雨還在不停的下著,屋檐落下的雨點在狂風的卷帶下,一下一下,打上做工精細的雕花窗欞,時輕時重,時緩時急,宛如大自然演奏而出的一首帶有憂傷曲調的音樂,動人心弦。

室內門窗半掩,他透過微合的縫隙望向窗****暗的天色,濃眉緊皺,淡淡的愁緒隱藏在糾結的眉心之內,鳳眸凌厲,偶爾流瀉出一絲細微的疲憊,轉瞬又被掩藏在眼底深處,他微微抬手,用指尖揉了揉有些發麻的太陽穴,眼角瞟了眼被他推往一旁早已冰涼的飯菜,幾不可聞的輕嘆了口氣,捧起碗便大口吃了起來。

守在門口的內監連忙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請示,「王爺,膳食已經涼了,奴才這就去吩咐御膳房重新……」

「不必。」南宮曄不等他說完,便漠聲打斷,看也沒看他一眼,快速的將冷飯冷盤一個勁的往嘴裡扒,不消片刻,碗里的飯和最面前的一盤菜已經一掃而空。這哪裡是享用啊,純粹只是為填飽肚子不得不做的一件事而已。

他面無表情的放下碗筷,接過內監遞過來的布巾,胡亂的擦了嘴,便站起身大步往門外走去。這個時間,他該去看望她了。

悠遠綿長的雨絲,彷彿是上天想要碰觸大地而落下的眼淚,在地上形成一條條蜿蜒的長線,似是訴說著天與地之間的無盡愛戀。清寂的風拂過他耳邊的髮絲,揚起一道銀白的弧,在冷雨中落下來,貼上他愈加消瘦的面頰。

身後的內監忙上前來為他撐傘,他冷冷的揮了揮手,腳下半步不停,徑直朝著永言宮而去。

九曲迴廊盡頭,永言宮寢宮門外,易語端著一個空葯碗,從寢宮內步出,一抬眼便看到雨中一名男子疾步而行,彷彿在和時間角逐,他被雨水浸濕的黑衣緊緊貼在精壯的身軀,勾畫出一抹堅毅的線條,垂落眼前的髮絲凝結成一縷,睫毛濃密,末端掛著一滴水珠欲落不落,映著眼角處的一縷銀絲,透出幾許悲涼的味道。

易語明媚的面容憂色滿布,忙迎了上去,伸手遞給他一個帕子,帶著幾分責怪幾分心疼,道:「三哥,你怎麼又不打傘啊?萬一你也感染了風寒可怎麼辦?」

南宮曄隨手抓起帕子,簡單抹了把臉,對她每次都是同樣的話不予回應,看了眼她手中的碗,「她喝完葯了?」

易語道:「恩,喝完了,剛睡下。」

南宮曄點頭,錯身邁進了這間裝飾奢華,專屬於金國最高權力的女子的寢宮,分隔里外間的珍珠簾在他進來時帶入的一縷涼風中微微擺動,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清脆之聲。他腳步極輕極緩,生怕一不小心會吵到床上安睡的女子。

女子安靜的躺在雕花大床上,黛眉輕蹙,雙眸緊閉,面色微微有些蒼白,隱有悲意凝在唇角。他不自覺的抬手,想替她撫平悲傷,卻舉到半空突然停住,想到自己的手還帶有雨水的寒涼,便收了回來,微微張開的修長手指漸漸的收攏,握住,慢慢垂下。他緊抿著唇,鳳眸中充斥著濃烈的憂傷與心疼,望著床上女子緊閉的雙眼睫毛微微顫了一顫,他眸光黯然,唇輕輕蠕動,終是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在床邊的精緻小凳上坐了。

如陌知道他來了,但她沒有睜開眼睛,心中有些亂。這些日子,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一幅彷彿印在她心底永不褪色的血色清晰畫面,一支利箭穿透男子的心臟,男子緩緩的轉身,用無比深情的目光訴說著他無盡的愛戀,他大口的噴血,然後張開雙臂笑著仰躺下去。他總是笑著,可他的眼神卻有著那麼深厚那麼濃重的蒼涼之感。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不管她如何努力,就是陷在那樣一個畫面里,怎麼都走不出來。自責、愧疚、不安、悲痛……她習慣了心裡難受的時候不想說話,躲在自己的世界裡。可她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有了相愛的男子,她痛苦,他也會跟著痛苦,她很明白,無論她如何掩飾,他都不可能察覺不到。

她閉著眼睛,在心裡反覆咀嚼著齊澈早晨說過的一句話:「死者已矣,可以懷念,但若是一味沉淪在悲傷痛苦之中,便是在傷害你身邊還活著的人。」

春雨如絲,連綿不絕,室內的空氣蔓延著潮濕的氣息,逐漸的滲進了心底,大片的暈染著心頭的愁緒。南宮曄靜坐了小半個時辰,想著該回御書房處理政務了,卻不願起身,就想一直這麼陪著她。這幾日,他心裡總有些隱隱的不安,感覺他們之間似乎永遠也找不到出路。金翎活著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擔心過,可是如今,他卻忽然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他理解她,心疼她,可他不知道,活著的人要怎麼才能爭得過死去的人?就連他都無法忘記金翎死去的一幕,她又如何能夠忘記?

有一種情,不會隨著人的死亡而淡去,反而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愈加的清晰,得已永存於心。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幽遠而深邃,彷彿被雲霧遮蔽的茫茫蒼穹,怎麼望也望不到盡頭。如陌眼帘輕動,雙目睜開,看到的是一個清遠孤寂的背影,散發著淡淡的憂傷,她心中一疼,用軟軟糯糯的聲音輕輕喚道:「曄。」

南宮曄身子一僵,轉過頭來,眼裡的彷徨傷感全都不見,只餘下濃濃深情自心底溢出,爬上眼角眉梢,一抹溫柔的笑,盪在嘴角,「陌兒,你醒了。」這是幾日來他白日里來看望她,她第一次睜開眼睛主動喚他,不由得心頭綿軟,微微的雀躍。見她坐起身,他連忙折回,拿過軟枕墊在她身後,再幫她拉高被子,生怕再沾染了寒氣。

醒了?如陌苦澀一笑,這樣的他,怎會不讓她疼的這般窩心呢,她不信他會不知道她一直都是醒著的。她伸手去握他的手,觸手一片冰涼,她微微一怔,一把摸上他仍泛著潮意的衣袍,驚道:「曄,你……你淋雨了?怎麼衣服這麼潮?」

南宮曄隨口道:「沒事,一會兒就幹了。」

如陌抿著唇,定定的望著她,泛著責備的目光滿是心疼,還有一絲薄怒之氣。南宮曄見她不高興了,連忙揚唇一笑道:「我這就去換身衣裳。」

「去泡個熱水澡吧,驅一驅寒氣。」她面色柔和,淡淡的笑著說。

南宮曄本想說他有神功護體,這點寒氣還奈何不了他,但看她笑容溫暖,眼神堅定,不再像之前數日里的那樣只有偽裝的笑容,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對他的擔憂和關懷。他不自覺的點了頭,眸光清亮,步伐也變得不再那麼沉重,笑著應了聲,轉身朝著浴房方向走去。心道,難得她今日主動開口,他就依了她,然後陪她半日,大不了晚上再處理政務。

如陌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有一絲絲的酸澀攀上心頭,也許齊澈說得是對的。她只顧著為金翎的死而悲痛,卻忽略了南宮曄心裡的感受。一直以來,她都習慣了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自己的心裡,不喜與人傾訴,理所當然的認為她的愛人應該懂她,相信她,理解她,並支持她所做的一切,事實上,自從隱香淵之後,南宮曄也確實是如此,甚至做得更好。

她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為她改變了很多,學會了隱忍,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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