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金翎之殤 第二節

齊澈道:「他們兩人功力相當,兩大神功的威力亦是不相伯仲,要想分出勝負,真的很難。」

如陌神色憂傷,喃喃低語:「我只希望他們二人,都不要有事。」至於誰勝誰負,在這一刻,她已經無力顧及,她不願任何一個真心待她之人,為她枉送性命。

從晨光初起,到此刻天色漸暗,那空闊場地上飛躍縱橫的身影依然沒有停歇,早已不知過了多少回合。南宮曄與金翎二人身上鎧甲,被汗水浸透,幾度風乾。面上疲憊之色漸露,體力有些不濟,但眼中的決然絲毫不減,手中動作半分不落。

夜幕已降,月光未出,城牆之上,無人亮起燈盞,天地萬物沉浸在無盡的黑暗當中,只有兩柄劍在空中相撞擊所頻繁飛濺起的火花,如夜空螢火蟲,點點墜落。

忽然間,一道因傾注了兩人全力的兩柄寶劍相擊所產生的極其刺耳的尖銳之音,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遠遠的傳了出去,讓所有人驚得心臟幾欲跳出胸腔。然,驚魂未定,又聽一道沉悶的被掌風擊中的聲音響起,半空中一個人影應聲急急摔向地面,激起了一片塵沙,如海浪撲面。

夜,死一般的寂靜。

幾十萬將士,心高高懸起,無人得知那摔倒在地的究竟是哪一方的主子,目力稍好的,也只能看見一團黑影。

金翎反手撐著地面,心口悶痛,胸腔中血腥之氣翻湧,他強自壓下,清俊的面容是不敢置信也無法接受的表情。他怎麼會敗?他怎麼能敗呢?腦海中片刻空白,只意識到沒了,什麼都沒了!沒有親人,沒有愛人,還賭輸了父皇傾力留給他的江山,從此以後,他真的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南宮曄收了劍,遠遠立著,雖然看不清金翎的眼神,但是他可以體會到他此刻的心境,無論是悲痛還是絕望,都不足以形容。萬念俱灰,大抵就是這樣了。他沒有以勝利者的姿態去跟他說:你輸了!他更不會對他施以憐憫,或是同情,因為那是對一個好的對手最大的侮辱。金翎,是一個值得他去尊重的對手!

打了一整日,他也只是贏了金翎半招而已。金翎不是輸在武功之上,而是輸在八年青樓軟枕,雖有勤加修習武功,但卻不如他常在軍中練就的強健體魄。應他對陌兒的承諾,勝出的半招,他沒有用劍,而是出的掌,也未盡全力,想必金翎應不會有大礙。

月兒漸出,銀白光華傾灑而下,將這世上黑暗盡數照亮,金翎已是空濛的雙眼,透出死灰一般的寂然。

「……」金國的將士無一出聲,他們的眼中,沒有鄙夷,亦無責怪,有的,只是深切的擔憂。

袁笙雙眉皺得死緊,拳頭緊握,看著皇上絕望的眼神,心中一痛,再望向那名白衣女子時,目光中充滿強烈的怨恨。都是她,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封軍個個鬆了一口氣,卻沒有人大聲歡呼,方才那一場惡戰讓所有人震撼無比,而金兵散發出的那種悲傷和悲涼亦是感同身受,也無謂再雪上加霜,見王爺無事,他們便心安。這一次,既能迎回王妃,又可收服金國,一舉兩得,此次出兵已是大獲全勝。

如陌靜靜的望著地上的男子,雖然南宮曄勝了,但她並無般半分歡喜,只覺得似有一塊千斤重石壓在心頭,無比的沉重。這一戰之後,她欠金翎的,不單單只是一條命和他滿腔痴情,還有……金國江山、萬世基業。

她面色擔憂,眸底蕩漾著細微的疼,邁著沉緩的步子,慢慢走近他,看著他黯淡無光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濃烈的歉疚。雖然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但畢竟是因她所致。

一時間眾人皆是沉默無語,嗖嗖聲響,三支長箭以無比迅猛之勢朝著她單薄纖細的身子破空而來。袁笙手上弓弩如滿月未收,他箭術精準,向來是箭無虛發,而她卻因滿心愧疚,而毫無所覺。

「陌兒,小心——」南宮曄驚聲喚道,隨即縱身迅速掠到她身後,聚內力於指尖,急急出手,手臂一挽,險險將那三支利箭截在手中,掌中刺痛,箭尖將他掌心已劃破。

易語齊澈頓時嚇出一聲冷汗,還未及做出反應,只見一支墨黑羽箭穿透夜空,帶著死亡的氣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擦過南宮曄的耳鬢,令他已沒有時間出手阻截。他鳳眸遽然睜大,驚恐、無力、慌亂、自責……這種種神色在瞬間交錯變換。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滯,他茫然的轉過頭,眼睜睜的看著那支箭直朝著她的背心而去,卻無從阻攔。他俊美而滄桑的面容布滿了驚恐之色,伸長了手臂,五指張開卻只是徒然,什麼也抓不住。薄唇無力的吐出一聲:「陌兒……」,帶著絕望的悲傷之感。任誰也沒料到,這三支箭只是袁笙極度憤恨下所出殺招的一個幌子,真正致命的其實是那三箭之後的黑羽箭上。

「如陌——」易語張大了嘴巴,大聲驚叫,齊澈心臟停頓,眼看著那支箭即將沒入她的身子。

如陌回頭,映在瞳孔中的黑色尖利箭頭,帶著嗜血光芒,直直的對準了她的心臟,竟已是避無可避。她心中亦是大駭,眼中卻並無一絲慌亂,對於死亡,她面臨的早已多不勝數。此刻,內心一片空明,目光堅毅,坦然接受,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現過無數畫面,這一生有悲有喜,而最令她放不下的是……她眸光微動,對向南宮曄,看到他滿面凄惶,驚恐萬分,竟是盈盈一笑,欲留給他的是自己最美的笑容,曄,這一生,不要忘了我。

兩人目光在夜空中無盡凝視,死亡之箭越逼越近。如陌猛然間被一股大力推到在地,噗的一聲,墨黑羽箭已毫不留情的透過那金黃戰甲將金翎心臟洞穿!他身軀頓時一僵,一大口血急噴而出,飛揚灑落,黑夜中的猩紅,格外的詭異而妖冶,鮮紅濕熱的血液,從透背的穿心之箭帶出,噴濺在身後一襲白衣之上,似書畫一筆死亡的哀絕。

「皇上——!!!」二十萬金軍呼聲震天,齊齊下馬。

袁笙腮邊肌肉顫抖,無法相信他的怨恨竟會為他一心相護的男子締造了這樣一個殘酷的結局,手中的弓箭無力把握,他從未像這一刻這樣痛恨自己引以為傲的箭術,為何如此精準無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笑不止。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袁笙悔恨交加,然而大錯已然鑄成,是悔是痛,都只剩下那一句蒼白無力的悲聲呼喚:「皇——上——」

如陌大睜的雙眼之中,盛滿了難以言喻的傷痛,她俯身在地,仰望著緩緩轉身的金翎,心中劇痛,無以言表。只是茫然的輕輕搖頭,連一聲呼喚,都無法叫出口。

金翎望著眼前此生他最愛的女人,依舊是咧嘴一笑,那是一個帶著無盡慶幸與滿足的笑容,在她眼中卻詮釋著說不出的酸澀悲涼。金翎,不知是慶幸及時救了她,還是滿足於能為她而死?又或者,是為他自己找一個解脫?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著他因笑容而導致嘴角無休止的湧出的大量血液,她瞳孔收縮,雙手緊緊捂住嘴,無法阻止奔涌而出的眼淚滾滾落在纖細的指尖,滲入口中,異常咸澀。看著他無力的張開了雙臂,彷彿要飛翔一般,就那樣,面對著她,笑著向後仰躺了下去。只聽「砰」的一聲震響,他身子砸在地下的沉重聲音,在她心裡狠狠的撞開了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頃刻間蔓延開裂。

「啊——!金翎,金翎——」她終於回神,從地上疾速飛撲了過去,跌坐在他的身旁,慌亂的撫上他蒼白至極的臉頰,手足無措。這一生,她可以很冷靜面對自己的死亡,卻獨獨無法接受一個又一個愛她如生命的人為她而死。這對她而言,比奪了她的性命還要殘酷。

「金翎,金翎,為什麼,為什麼啊?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為什麼還要再加上你的性命?金翎……」她望著扎入他心臟的黑羽箭,心口憋悶,劇烈的絞痛著,難以抑制哭了出聲,那一顆顆晶瑩的眼淚滴滴濺在他慘如白紙的臉上,還有染滿猩紅的唇上,濕鹹的苦澀混合著滿口濃重的血腥之氣,他卻是竭力微笑,當做一生至珍至寶一般,吞咽了下去。終於,終於有這麼一次,她的眼淚,是為他而流。

金翎想抬手為她抹去眼淚,卻只覺得無力,慘白的月光照在他同樣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上,他笑的無比滿足,殷紅的血,自他的嘴角,不斷湧出,是生命的流逝,怎麼止也止不住。她慌忙為他點穴止血,卻毫無用處。他費力的張著嘴,除了滿口的猩紅,一個字也吐不出。

南宮曄心中已被震撼到極點,他獃獃地望著躺在地上已衰弱至極的金翎,心中亦是像堵了一塊石頭,沉重壓抑,一句話也說不出,這個男人竟然愛她愛到如此境地!絕不輸他半分!抬眼見如陌滿面哀痛,傷心欲絕,直覺縱身掠了過去,從地上扶起金翎的身子將他靠在懷裡。齊澈與易語也同時急奔過來圍在金翎身邊,齊澈將兩指搭上金翎的脈搏,探了又探。抬眼對著如陌望著他的無限希翼目光,眉頭緊鎖只能深感沉重的無奈搖頭。心脈已絕,回天無力。

如陌腦中暈眩,身子一軟,易語連忙扶住她,想要勸慰,卻也無從開口。如陌抑制不住淚如泉湧,難道她這一生就註定了要欠他的,永遠也沒有機會償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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