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身份大白 第一節

門外大雪依舊紛飛,地上的積雪鋪了一層又一層,彷彿永無止盡,要將天地萬物盡數淹沒其中。

寒風透窗而過,揚起她血珠凝結的髮絲,打在臉上生生的疼。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充斥著她的口鼻。

金翎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慌忙伸手去拉她,卻抓了個空,被釘在地上的身子,一陣陣猛烈的抽痛,痛到他幾次都忍不住險些昏了過去,只剩下微薄的喘息。

她邁著萬般沉重的步伐,朝著岑心言的方向,緩緩而去。

水霧瀰漫的雙眼,定定的望住她那高高在上的母親,心中充滿了悲哀。她輕顫的唇,殷紅的顏色,是沾染的金翎的血。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將我逼入絕境的人……都要是你?為什麼?」她顫抖的聲音,飽含了太多的複雜情緒,是怨,是恨,是痛,是悲……每一個為什麼,都彷彿用盡了她對於母親的所有情感。

母親予她,七年疼寵,十年怨痛。當不幸來臨之際,過往的所有幸福和快樂,都充當了殘忍的反襯。

岑心言的心,狠狠地一顫,先前張揚的笑,僵在了唇邊,再也牽不出一丁點的快樂。她的臉色漸漸的發白,手下的機關按鈕,再轉不動半分。她震驚的望著那雙充滿了怨痛的眸子,不自覺的張著嘴,似乎是不敢置信,又或者是一時間無法接受她所意識到的事實。

悲絕的氣息,充斥著寂靜的殿堂,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感染,忘記了上一刻還徘徊在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邊緣。

如陌沉緩的腳步聲,迴響在大殿空闊的上方,常年壓制在心底的痛,隨著這一聲聲帶著悲哀和怨痛的質問,自心間噴薄而出,瞬間襲擊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所有關於母親的記憶,如潮水般蜂擁而至,過往的一切,在腦海中一一回放。

「琅琊山頂的那隻無情的手,斷心崖上的那柄鋒利的劍,以及今日這滿地的奪命鋼針,還有那無數的陰謀詭計,令我身邊僅有的幾個真心待我的人,死的死,傷的傷。一次,兩次,三次……我已經不記得這究竟是第幾次了。你,就真的這麼想要我死嗎?難道我的生命,就註定了要終結在你的手中才算是完美嗎?」

岑心言的臉色在她每說一句話時,便白上一分,最終慘白之色,堪比門外那冰冷的雪。她望著那個渾身充斥著哀絕氣息的血衣女子,女子的目光那樣蒼涼,她的語氣如此悲傷,她那一滴清淚,終是無可抑制的滑出了眼眶,滾滾而落,在滿面乾涸的血色中,留下一道異常清晰的白色印記。那滴淚,灼痛了岑心言的眼睛,那些被她強行埋藏的記憶,卻夜夜都出現在她夢中的片段,遽然閃現。

十年前她失去理智的報復,殘忍的將她推下懸崖時,她不敢置信的雙眼。

斷心崖上,她一劍刺進那名黑衣女子的身體,那張銀色面具下充滿哀怨悲涼的眼神,那落在她手中劍上的那滴眼淚,就像一塊亘古不化的冰刺,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底。她日夜悔恨難眠,怨自己為什麼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可是,如今的這一切,卻證明著,她一直在,重蹈覆轍!

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傷害著她最親的骨肉!

她早該認出她,在她指責金翰不配為人父,在她問她親手殺死自己孩子的感覺的時候……為什麼,她沒有想到?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當時的男子裝扮嗎?不,是她自己不好,她一心報仇,只想著怎樣才能令金翰痛苦,卻忽略了面對自己女兒時,那一次次莫名的熟悉。

如陌的腳步停在了丹陛之下,她抬頭仰望著她的母親,雙目盈滿了淚光,神色哀傷而凄涼。她想起了十年來生死蠱帶給她的折磨,南宮曄為解蠱毒所承受的極致痛苦,想到了微瀾極盡屈辱的死,哥哥和殘歌的生死未卜……還有許許多多的苦痛,似乎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被她的母親所傷害過。

「如果換做是別人,我不會這般痛苦……可是,偏偏每次都是你,為什麼每次都是你……你曾經是我最愛的人,卻成為我生命里,所有不幸的製造者。你……何其殘忍啊!」

岑心言用手緊緊捂住了嘴,卻還是發出輕微的嗚咽之聲,她單薄的雙肩劇烈的顫抖著,眼中的淚珠大顆的落下來,滿目的悲痛和悔恨。心潮劇烈的起伏,平常被壓抑的痛頃刻間全部湧上心頭,一時間竟難以承受,喘不上來氣,便猛地咳了起來。

金翰從未見過如此刻這般充滿了絕望和悔痛的岑心言,這些年來,在他面前的她,只有偽裝的快樂和刻骨的仇恨,從來都沒有過這麼多濃烈而複雜的感情。他不禁擰眉,疑惑的望著如陌,不知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來歷,竟然這麼輕易的牽動著她的情緒?見她身子搖晃,站都站不穩,連忙過去扶她,卻被她猛地甩開。

岑心言無比厭惡的看著他,仇恨的眼神似是要將他凌遲一般。她激動的聲音,顫抖的對他大聲的喊:「你走開,走開。金翰,都怪你,是你製造我人生中所有的不幸……而我,我,我……」她又製造了嫣兒的不幸,可是,她卻心痛的說不出來。

「嫣兒,嫣兒……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她不斷的重複著這一句話,語無倫次,她想靠近她的女兒,想去拉她的手,想摸摸她的臉,想幫她擦凈她面上的淚水和血跡,如同她往日那般,在她偶爾哭泣的時候,把她抱在懷裡溫柔的哄著……

可是,今時早已不同往日,現在的她,什麼也做不了。她不敢靠近她,她怕她沾滿血腥的手,髒了她那記憶中純凈美好的女兒。

那一聲闊別了十年的熟悉的喚聲,令如陌的心控制不住的顫了顫。不想面對她那盛滿痛意的眸子,她別過臉,望著窗外的飛雪,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娘??這個稱呼,你不配!從十年前,你親手將我推下懸崖的那一刻起,我那美麗善良的娘親,就已經在這個世上消失。而你……在我眼中,只是那個為了報復,不擇手段的金國皇后。為了達成你復仇的目的,視我為盤中的棋子,令我失去我視作親人一般的朋友。為了你的復仇,致使我的爹爹下落不明,我的哥哥和朋友生死未卜……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的話猶如一把一把,比那奪命鋼針還要鋒利的冰刃,一刀,一刀,拉鋸著岑心言的心,令她痛到快要窒息。

岑心言扶著椅背,勉強支撐著自己劇烈顫抖的身子,眼中的淚珠愈加洶湧的滾落。她的目光在沉痛中,漸漸變得迷茫,不住的低喃:「我想要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麼?我的人生,除了仇恨和悔痛,什麼都沒有了,我還能要什麼呢?這個世界,欠我的太多了,而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兄妹兩……你說得對,我,真的不配為一個母親。你們,都不要原諒我……」

「我當然不會原諒你!呵呵,我怎麼可能原諒你?!」如陌笑得凄涼,她帶給她那麼多的傷痛,她欠她那麼多條人命,叫她,如何原諒?

雖然岑心言一直都知道,她不會原諒她這個母親,但是在這一刻,聽見她親口說出來:「不會原諒」,對她而言,仍然是一種深深地痛擊。那不斷加劇的痛苦,漸漸的變成了絕望。

她慘笑了兩聲,五臟六腑似被糾結在一起,一陣猛烈的咳嗽接踵而至,鮮紅的血絲自她的嘴角緩緩流出,將本就慘白的面龐襯得更無人色。

也好,這樣也好。她忽然覺得累了,很累,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恨也罷,怨也罷,痛也罷,悔也罷,就這樣,都結束吧。

她彎起嘴角,眼中有光芒綻放,那是一種對於毀滅的暢想,以及對死亡的渴望和嚮往。

她從懷中掏出一枚金黃色刻有火鳳圖樣的令牌,朝著如陌扔了過去,如陌自然的反應便是伸手接住。

岑心言道:「嫣兒,你爹被關在我居住的寢宮北面的地下密室,你現在就去帶他走吧。」

如陌愣了愣,看她的手重新放到那枚機關按鈕之上,心中一驚,難道她還不放過金翎嗎?她和金國皇帝究竟有什麼仇恨?

岑心言轉過頭看著金翰,笑著說:「金翰,你欠我的,今日就一併算清吧。」

金翰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個女子就是心言的女兒。九年前,心言剛來到他身邊不久,因為身子虛弱,又受了涼,大病了一場,當時她高燒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她一直哭,一直哭,反覆地訴說著一件事,那便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他望了眼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金翎,已經遣了人去請太醫,那兩根鋼針釘得太深,他不敢冒然動他,只好先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

這是命嗎?他愛著心言,他的兒子,又愛上了心言的女兒,可悲的是,心言的女兒,也同樣不愛他的兒子。

金翰望著岑心言那彷彿即將獲得解脫的笑容,極度的不安在心中擴散。他清楚的意識到,她不是嚇唬他,這一回,她是認真的。他不再有先前的驚慌,只是用很無奈的悲傷語氣,道:「心言,你恨的人是我,何必讓這麼多的無辜者跟著陪葬呢?」

無辜?!岑心言忽然間大聲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涼和哀傷,笑到身子直顫,待停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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