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賜婚聖旨 第三節

御輦之頂金色的雕龍,四爪騰雲,似要乘勢破空而起。明黃的簾幔挽起,在四角系了一個結,垂下長長的流蘇,隨著微風在空中擺盪,皇家威嚴盡顯其中。

金翎頭戴金冠,身著大紅喜袍,佇立在御輦前,目光望向隨著婢女緩緩步出府門,同樣一身大紅喜服的如陌。他面帶喜悅,眸光璨亮,今日的她整個人看上去,俊雅清逸,神采飛揚。沒想到這般怪異的衣飾到了她身上,竟也會這樣好看。他微笑望著她慢慢向他走來,恍然間生出一種錯覺,彷彿這不是一場戲。而幸福,真的在一步步向他靠近。他大步上前,向她伸出手。

如陌透過珠簾的縫隙,看著面前的那隻修長好看的手,頓住身子,卻並未給予回應。那不是她想要的那隻手,所以她側身繞過。

金翎一怔,眼中璀璨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下來,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失落,在她擦身而過的一剎那,他飛快的執其她的手,笑著朗聲道:「美人,以後就由我,牽著你的手,為你引路,可好?」

如陌身子一震,側頭看他,竟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名為認真的表情,而這種表情即使是在他們商討奪權大計時都不曾見過的,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驚,欲收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她越是掙扎,他便越加重力道。手被握的生疼,她微惱,卻見他突然俯身,在她耳旁輕聲道:「別掙了,這麼多人看著呢。」說著手上力道也鬆了一些。

如陌不自覺的轉頭,望了眼四周,皺了皺眉,只得任他牽著她的手,二人一同上了御輦。

浩蕩的隊伍緩緩行至熙攘繁華的街道,圍觀的人群被御衛阻擋在路的兩旁,望著輦中的二人,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很小聲的議論著。

「太子竟然真的要娶一個男人為妻,這也太荒唐了。」

「看他這身打扮,還真有幾分像女人呢,不過,男人終歸是男人,再怎麼像女人也只是像而已,上了床就騙不了人。」

「你說這皇上和皇后,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同意太子的請求,下旨賜婚呢?」

「唉,這什麼世道啊……」

……

再如何小聲,也還是清晰的傳入了輦中二人的耳中。如陌面色微變,卻也沒什麼大的反應。金翎面帶笑容,彷彿不曾聽見一般,伸手攬過她的肩膀,與她挨得極近。如陌皺眉,想也未想,便自然而然的伸手推他。金翎一把抓住她的手,順勢往胸前一按,她一愣,竟能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還未掙扎,便見他微微低頭,湊近她,雙唇幾乎貼上她的耳朵,笑著道:「既然是做戲,自然要做的像一些。別忘了,我可是好色的荒唐太子,如果一路上有美人當前,卻端端正正的坐著,不惹人生疑才怪。」

如陌微怔,他說的不無道理,但她實在不喜歡與他靠得那麼近,又掙扎不得,不由心頭鬱郁。

華麗的御輦在人們的仰望中緩緩的前行,天色忽然間暗了下來,遠方低矮的雲層,彷彿壓在人的心上,悶悶的透不過氣。狂風驟起,以凌厲的氣勢,彷彿要掀翻天地間的一切,人群中,驚恐不斷,行人腳步飄浮,御輦搖晃不定,似是隨時都有可能翻過去,輦中二人重心不穩,在搖搖晃晃中越挨越緊。

金翎不自覺的摟緊了身旁的人,如陌擰眉,儘力穩住自己的身子,突然感覺一道強烈的視線,帶著濃烈的悲絕氣息,直直的朝她射了過來。她身子驀地一僵,這感覺……好熟悉,好熟悉。

她慌忙推開金翎,用了很大的力氣,忘了此刻他們該扮演的角色,也顧不了此時,她的行為對於他們而言,是多麼的不合時宜。這一刻,她什麼都想不了了,她只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熟悉感覺,令她不由自主的慌亂。抬頭四顧,微微撩起珠簾,在周圍的人群中尋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遮擋了天空的顏色,以前所未有的姿態,鋪天蓋地而來。狂風肆意的刮過,在耳邊怒吼,彷彿宣洩著上蒼不為世人所知的悲傷和苦澀。

南宮曄經過了五日五夜馬不停蹄的奔波,終於在他的凌風累倒的時候,趕到了金國皇城,望著跟了他十多年的寶馬凌風眼角留下了渾濁的眼淚,他的心情悲痛不已。顧不上身體的疲憊,就那樣扔下了凌風,朝著打聽到的太子府地址狂奔而去,卻聽說未來的太子妃與太子二人已乘御輦離開。

他毫不遲疑的一路追尋,眉梢眼角凝結的霜露,在寒冬臘月間的汗水中,遲遲不肯化去。

當步輦就在眼前,輦中那個渾身散發著清冷氣息的萬分熟悉的人兒,身上的大紅喜袍那鮮艷刺目的顏色,灼痛了他的眼睛。她纖瘦的身軀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裡,她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放在那個男人的胸膛之上,感受著那個人的心跳,但那隻手,那個人……都不是他。

不可抑制的悲傷瞬間戳住了他的心,痛得無以復加。悲涼的目光,彷彿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般,耳鬢斑白的發,在狂風中肆意的飛舞,一根,一根……飄浮著不同的弧,如同被割據的一道道痛到發白的傷口,猙獰著,痛徹了心扉。

他看到金國太子貼在她耳邊小聲的說笑,笑得甜蜜而幸福。

他清楚的意識到那個男人眼中燃起的光亮,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看不見她珠簾後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覺得到,她並沒有被強迫,她是心甘情願嫁與金國太子,可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她明明讓他等她,為什麼會另嫁他人?

陌兒,陌兒,我聽你的話,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可是,我沒有等到你的出現,只等來了你與太子大婚的消息……

陌兒,陌兒,這……究竟是為什麼?

無論是為什麼,既然是她心甘情願,他便不會去阻止,只要是她想要的,想做的,他都不會去破壞。千里迢迢,不分日夜的趕來,其實不過是為了看她一眼,確定她是否安全,是否心甘情願,哪怕只有那麼一眼,他也會心安。

當如陌的目光觸及那雙染盡風霜的眸子,心狠狠的一顫。那彷彿經歷了世間一切悲痛後的滄桑的眼神,帶著那般深重的悲涼和無奈,直直的釘住了她的身子,讓她動彈不得。還有那,斑白的兩鬢……那在風中飄飛的斑白的髮絲……

那個人,真的是他嗎?而他,真的是昔日那個驕傲無比的南宮曄嗎?他,怎麼會,怎麼會……

她不可抑制的抬起手捂住唇,咸濕的淚,透過指間的縫隙,滲進唇邊,苦澀的滋味在唇齒間無盡的蔓延。她連忙放下珠簾,不讓人看到她迷濛的淚眼。

她又一次,傷害到他了嗎?

以他的性格,要怎樣才能做到不出手阻止她的婚禮?他只是那樣,靜靜的,靜靜的……看著她,靜靜的跟隨著她出嫁的隊伍,一路前行著……他的目光,從未自她身上移開過,他的悲傷,隨著踏出的每一步,愈來愈深刻,愈來愈濃烈……

他的痛,將她緊緊的包圍,讓她的心,也跟著他的痛,幾欲窒息。她控制不住,想要站起身,飛奔到他身邊,告訴他:曄,別難過!她是他的,一直都是……永遠,都只會屬於他。不會拋棄,不會放手。

可是,她身子還未動,一隻手已緊緊扣住她的皓腕,她轉頭看到金翎仍是笑容滿面,然而,他的眼神,卻如此冰冷,冰冷的更甚於飄落到她頸間的雪。他眼中還有著另一種莫名複雜的情緒,是被刻意隱藏的憤怒,還是……敵意,而那種敵意,卻不是對她,而是順著她的目光看到的另一人。

如陌不禁一驚,瞬間恢複了理智。南宮曄突然出現在這裡,身邊也沒有其他人,看他眉宇間被傷痛掩蓋的濃濃的疲倦,還有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眼中強忍的痛楚。他一定是得知了消息,日夜不分的趕了來,匆忙間不可能有什麼安排,若是讓人認出他的身份,那他便會非常的危險。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和金翎身上,若是她一直注視著太子以外的任何人,那麼人們的目光,很容易會被引過去,所以,她不能再看他。

她強自鎮定,收斂了所有的心緒,掃了眼被金翎扣住脈搏的手,若無其事的笑道:「太子殿下,您,捏疼我了。」

金翎慢慢的鬆了手,犀利而複雜的目光似要穿透珠簾,將她看個清清楚楚。他方才分明看到了她的臉色在觸及到人群中的某一人時,變得煞白,他還看到了被她迅速以珠簾擋去的淚眼。她,竟然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控制不住的流淚!

那一日,只有他一人在旁,她明明痛到了極致,卻還能笑得很燦爛,而今日,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她卻沒能控制住。究竟是什麼人,對她有著如此大的影響力?而她的心中,到底裝了多少人,而那些人都有著什麼樣的地位?可還有空餘的位置,能容納一個他?

金翎不自覺的看向隨著步輦而行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看他身邊人的目光令他覺得非常的不舒服。他抬手,正欲召喚隨行的侍衛,如陌發現他的意圖,心下一驚,雖不確定他的敵意從何而來,但為保險起見,她抓住他的手,笑得很溫柔,道:「太子殿下,外面雪涼,別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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