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靈位由來 第二節

如陌蹙眉,四月二十八的祭日、六七歲孩子的血衣、被隱藏在荒涼院落里的南宮曄的靈牌……還有悲傷難抑觸人心弦的琴聲……

這一切,不會是巧合!那麼……

「你不是南宮曄!」如陌突然脫口而出,說完,她自己也驚住了。

南宮曄身軀一震,緩緩回頭,目光瞬息萬變,複雜至極地望著她。

「你如何知道?」

如陌不語。從他複雜的眼神之中,她看到的最多的是,無法形容的悲哀。而那種悲哀,是她墜入懸崖後的那段最灰暗的日子裡,朝夕相伴的表情。忽然心中一痛,像被尖銳的利器在心上划過了一道,有些東西,在她心裡逐漸的碎裂,再無法阻擋。

南宮曄看著她,緩緩又問:「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如陌張了張口,竟然無聲。雙眼控制不住的發澀,她垂眸嘆道:「六歲時,被先王下令,五馬分屍的……澈王子!」

南宮曄眼光一變,表面的平靜碎裂後,悲傷滿溢而出。他轉過頭去,閉上眼睛。

「你猜對了,我不是南宮曄,南宮曄在十幾年前,已經被五馬分屍,屍骨無存。只留下,這件……破碎的血衣。」他沉痛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哀,回蕩在這間空蕩的屋子裡。如陌望著他原本高大此刻卻顯得十分寂寥的背影,問道:「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

南宮曄沒有回答。輕輕托起盒中的血衣,彷彿陷入了回憶。

「十七年了,就連最後知情人邢嬤嬤也死了。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底,每當夜深人靜,壓得讓我喘不過氣來。但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可我現在,卻想告訴你,我,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他背對著她,語氣聽似平靜,聲音卻微微有些顫抖。

如陌站在他背後,眼光被籠上一層薄霧,透過那層薄霧,她怔怔地看著他,就好像看見了那一年的自己。

「我的真名,叫南宮澈,封國的三王子,一個本該在十七年前就已死去的人。」他開始訴說往事,語氣緩慢低沉。

「自我記事起,我的母后,終日愁眉不展,鬱鬱寡歡。我的父王,獨寵叛相之女葉凰,自我出生後,五年多,他未曾踏入過母后的寢宮。」

「我與他是雙生子,他膽小懦弱,每次見到父王連話也說不清。屢屢被嘲笑,就連宮女太監,也瞧不起他。那時,我為自己與他有著同樣的容貌而懊惱,可誰能料到,就是那樣一個膽小懦弱的他,使得我至今仍能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

他面露凄色,完全沉浸在不堪的往事當中,又道:「父王是愛琴之人,我從小苦練琴藝,只為吸引父王的目光,試圖引起他對母后的注意。六歲那年,我終於用琴聲把他引到了母后的寢宮。之後不久,母后有了身孕,葉凰屢次加害不成,與叛相合謀向父王進讒言,說我是妖孽附身,彈出的琴音能蠱惑人心,左右他人心智。父王聽信讒言,要將我處死。就在他們抓我之時,與我有著同樣面容的南宮曄,以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曲子,讓別人把他當成是我抓了起來。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有著不輸於我的琴技。只是,他從來不顯露,因為他要把所有的光芒都留給我,但沒想到,我會招來殺身之禍。」

「他被抓了起來,吊在半空,被人鞭打,周圍坐著文武百官,無一人敢站出來替他說句話。六歲的孩童,鞭鞭入骨,幾次暈厥,又被冷水潑醒。他笑著說,一點也不痛……」

說到此處,他聲音漸漸哽咽,竟悲痛得說不下去。如陌聽著,心裡只覺酸澀難言。這時南宮曄一撩衣擺,朝那靈位深深跪了下去。

「當時,我躲在偏殿後面,多想承認我才是真正的南宮澈,但母后告訴我,如果我站出來,我和他都會死。那一日,我的父王,就坐在高台上,同他的貴妃飲酒調笑,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即使他的親生兒子被那奸妃奸相五馬分屍,他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陌兒,你能了解,當時我內心的感受嗎?」

他回頭問她,平時深沉冷酷的鳳眸,隱有淚光在閃爍。而如陌的眼中,此刻也有著同樣的悲哀流溢,但她仍然安靜,一句話也不說。

被至親之人傷害的感覺,她豈會不知?這十年來,被推下懸崖的那一幕,她從來不曾忘記過。

舉步,她朝他走過去,這一刻的南宮曄,脆弱得像個孩子,她忍不住撫上他的肩膀,忍不住,抱住他。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語,但她並不溫暖的懷抱,已經是最好的安慰。南宮曄伸手回抱住她,掙扎無定的心,像是突然有了寄託。

「南宮澈。」她輕聲叫他,褪去冰冷之後,竟然也可以如此溫柔,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聽著久違的熟悉名字,南宮曄渾身一震,微微推開她,悲哀地向她搖了搖頭。

「我是南宮曄,這一生,都只能是南宮曄!他代我死,我替他活,在這個世上,他沒有牌位,我沒有自己。我活下來,就是為了替他擔負起守護親人的責任,除掉奸妃,殲滅叛臣,捍衛我們南宮家的皇權,再不容任何人侵犯!」

他握拳起身,語氣堅定,鏗鏘有聲,說完這些,之前流露的脆弱立刻不見了,他又變回了那個高大強硬的辰王南宮曄。如陌聽了他最後那句話,心間猛地一顫,突然放開了他。

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的確是在履行職責,捍衛皇權。而往後,他背負著另一個人的責任,必定還要將這份信念進行到底,但凡對他們南宮家族的皇權地位有威脅的人或者物,他都不會放過!

如陌緩緩退後,一點一點的,與他拉開距離。

南宮曄意識到她的異常,疑惑問她:「怎麼了?你的臉色,比我還難看。」

如陌頓住,忙抑制住自己紛亂不穩的思緒,垂眼淡淡道:「沒什麼。只是很吃驚,這世上……怎會有那樣的父母?!」

「不,只是父王。我的母后非常好,她是一個完美的母親,為了我們兄弟,她受了太多的委屈。」提到他母親,南宮曄眼光變得極為柔和,面上神色也充滿了思念和敬愛,如同十年前,她笑著說「我娘是這世上最好的母親」時的表情。但那種表情,她再不會有。

「後來呢?」如陌問。

南宮曄道:「母后看著我的哥哥被五馬分屍,當場昏倒,致使腹中胎兒早產……我的王妹,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而她出生的第二日,便奇異失蹤。母后大受打擊,從此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了真正的後宮女人。為了報複葉氏一族,她四處搜羅美女,試圖分奪父王對葉凰的寵愛,但父王,卻對此不屑一顧,偏偏看上了冷遲將軍的夫人。」

如陌心底一顫,還未抬頭,只聽南宮曄又道:「那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我小時候見過她,至今記憶猶新。」

「所以,為了復仇,你母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冷夫人頭上嗎?」如陌陡然握緊雙拳,心潮劇烈起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將自己的不幸轉嫁給更多的人,如此作為,便能彌補她的喪子之痛痛?為了讓冷將軍的夫人進宮,便聯合了愛慕冷將軍的長公主,使盡手段,讓她嫁入將軍府,最終導致冷家家破人亡!這……便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極力想壓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死死地攢緊了手心。

南宮曄見她如此反應,面露疑惑,皺眉道:「你聽誰說冷家家破人亡?將軍夫人只是帶著女兒回了鄉下,再也沒回來過。」

回鄉下?如陌真想大笑,但她忍住了,猛地背過身去,手扶窗欞,心頭大痛,生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她卻冷笑著說道:「你不知道嗎?冷將軍與夫人夫妻情深,將軍夫人因無法接受丈夫的背叛,為了報復,當著丈夫和兒子的面,親手將她的女兒推下了懸崖……」

「誰說的?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南宮曄表情震驚,上前扳過她的身子,急切問著,狐疑猜測的目光在她面上來回打量。

如陌迅速將一切情緒都深深地壓向心底,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麼的平靜淡漠,彷彿剛才的激動,只是他的幻覺。她淡淡看他,淡淡回答:「因為冷夫人推她女兒下懸崖的時候,我正巧就在那座山頂上,親眼看見的。」

南宮曄愣住,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你說的是真的?」

如陌不說話,就那麼面無表情地回視著他。

南宮曄終於垂首,轉身喃喃道:「難怪,難怪冷將軍在那之後,再無心參政,甚至要告老還鄉。也難怪意瀟……寧死也不肯入朝為官,原來如此!」

如陌也轉過身去,心如潮湧,五味雜陳。這麼多年,她所受之苦,全是拜他母親所賜,可偏偏,她又無法將仇恨轉嫁到他的身上。這些年,他要代替另一個人活著,不能做自己的人生,是多麼的辛苦,她又豈會不知。只可笑她,這些年竟然還把他當成是她生命中的溫暖,而這溫暖,也許有朝一日,會化作千萬把利劍。

屋子裡陷入寂靜,許久都沒人出聲。

直到長風出現,似有要事稟告,但看如陌在場,便猶豫著沒說。

南宮曄看了眼如陌,淡淡道:「陌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