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晴天霹靂 第一節

「阿漫?」

漫夭手被抓住,身軀微顫。她緩緩回頭,對上那雙深情濃溢又帶著一絲恐慌的眼眸,那往日令她倍覺幸福的溫柔如今卻令她覺得自己萬惡不赦。她一直追求一心一意的感情,卻怎麼都沒想到,她自己竟然違背了這條規則,虧欠了兩個男人。

「對不起,無憂。對不起!」水霧迷濛的眼滿是愧疚和哀傷,她垂下頭輕聲呢喃。

宗政無憂心頭一跳,濃眉緊蹙,「為什麼說對不起?」

漫夭輕輕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那呼吸便如刀子一般割據著她的心。她慢慢掙脫他的手,掉頭往啟雲帝走去。

小旬子已經命人從大殿內搬出一張椅子,將帝王安置。他是那麼安靜的坐在那裡,清俊儒雅的面容一片祥和,嘴角掛著一絲隱隱的笑意,似是滿足,又似是不甘。他的目光看著前方,正是漫夭的方向,彷彿在對她說:「容兒,你沒事就好。」

漫夭看著他,咬緊唇,淚水蓄滿眼眶,她拚命睜大眼睛,抬高下巴才沒讓它落下來。走近他身邊,在他身側緩緩蹲下,她的手顫抖著輕輕碰觸他曾經溫潤的臉頰,觸手冰涼。

他真的……死了!

那個有著清俊儒雅氣質的男子、月光下一身光華的少年、陽光中尊貴無比的帝王……他就這樣永遠離開了她!至死也沒有說過一句他愛她。他甚至在臨死的那一刻,清楚的知道她心裡對他還有著怨恨……可是,他從沒有為自己澄清過什麼,他只是默默的用他的鮮血和生命,無聲的證明著他那比大海更深比天空更廣闊的愛情。

這個男子,為了她,連自己的屍體也沒有放過!

他的面容那樣平靜,彷彿這樣的死亡本就是他最好的歸宿。他的眼睛裡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可漫夭卻清晰的感受到了他那些日夜的掙扎,那些埋藏在心底里無法說出口的愛戀和苦楚。

一股窒息的悲慟從她心底疾竄而出,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她不可自制的伏了身子,在他手上淚如泉湧,抽泣無聲。

「齊哥哥……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這句話。

一直以來,她以為她只是漫夭,以為容樂的一切與她毫無干係。這幾個月,她漠視他的感情,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他的付出,刻意的不去管他的生死,她以為那是他欠她的。卻不知,原來,虧欠的那個人,一直是她自己。

當一切揭開,當記憶恢複,真相竟如斯殘忍!

這個男子,也曾經是她心之所愛,只是,她忘記了。

一顆「天命」之毒的藥丸,封存了她十七年的歲月,封存了她對他的感情,卻沒能封掉她前世的記憶。而她,竟帶著那些記憶……又愛上另一名男子。

「齊哥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無法像三年前的他那樣在她生命垂危時,可以毫不留戀的決定隨之而去,她在這世上還有無法捨棄的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該怎麼辦?這一生註定欠下他的,永遠無法償還。

宗政無憂望著她傷心欲絕的表情,整個人僵在原地,不能動彈。他意識到,問題遠比他想像的更嚴重。容齊於她,也許不只是欠下一條命那麼簡單。他皺著眉,雙手緊握,在高台的邊緣,在冷冽呼嘯的狂風中,一動不動的看著。

她凄哀而絕望的聲音傳到高台之下,宗政無籌也擰了眉,朝著高台飛掠而來,站在宗政無憂的身邊,望著心愛的女子像是迷途的孩子一般無助哭泣呢喃,因著心中的悲痛而顫抖著身子,他既心疼,又為自己難過。他不禁在想,如果他死了,她是否也會如此傷心?

啟雲太后面容僵硬而麻木,她怔怔望著被小旬子扶著的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容齊,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個孩子,是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而他,已經死了!她腦子裡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空白,甚至連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上了高台都不曾發覺。她以為她不愛這個孩子,甚至一直恨著,將她對那個男人的憎惡和仇恨全部加註在這個孩子身上,儘管知道他很無辜。她把他當成是一顆棋子來培養,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孩子活不過二十四歲,原以為就算他死了,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可是,此刻,她心如鈍刀狠狠割據,力氣被抽離了身體。

胡總管扶著她的手,擔心的望著她,悲聲勸道:「太后娘娘,請節哀。」

節哀?這個詞她聽到的太多了,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節哀的勸聲中走入了她人生中的悲哀之路。她慢慢回神,扶著椅子站起身。看著跪坐在容齊身邊的女子,冷冷道:「你不下去陪他,還等什麼?」

漫夭握住容齊的手緊了緊,低下頭,淚水滴在他蒼白的肌膚上,濺開,如同被殘酷的命運狠狠碾碎的一顆心,殘碎過後再無法拼湊完整。

啟雲太后見她不說話,她殘忍的勾起唇角,冷笑道:「原來你竟然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你不值得齊兒為你做那麼多事!三年前你們原本都該死的,如果不是齊兒瞞著哀家,偷偷給你用了護心丹,你以為你那中了『天命』的身體能抵得住銷魂散的烈性?哼!銷魂散,其實根本就解不了,中之必死。如果齊兒不救你,你就那麼死了,你覺得,他們兩會怎麼樣?」是化悲憤為力量,決一死戰?還是萬念俱灰,痛至心死?無論哪一種,都是她所期盼的。

漫夭震愕,難怪小旬子說,容齊從來都沒有對不起她,原來如此。銷魂散是她叔叔「千毒聖手」秦申所制,為她父親秦永所不齒,她對此知之甚少。而她的叔叔,她只見過一面,在父母出事的前一個晚上,她聽到父親和叔叔在書房起了爭執。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也同樣震愕。

啟雲太后道:「為了那次過錯,你可知他承受了怎樣的懲罰?」

漫夭十指皆顫,哭道:「你把他怎麼了?」

啟雲太后道:「哀家停了他六個月的葯!你知道停了葯,他會怎樣嗎?七竅流血,如蟻噬心,生不如死……他為你足足承受了一月之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卻仍不妥協。你……應該以死相報!」

漫夭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簾幕後的那個模糊的臉孔。這個人,真的是一個母親嗎?她怎麼能殘忍到用那麼慘烈的手段去懲罰自己的兒子?漫夭癱坐在地上,胸腔內急劇震動,她用手緊緊抓住胸口,臉色慘白,雙唇顫抖,上不來氣,心頭窒痛得像是要死掉。

宗政無憂一見她這似是要背過氣的模樣,大步上前,拉過她,手掌貼住她背心,用內力護住她心脈,讓她不至於昏厥。他皺眉道:「不是解了毒了嗎?怎麼還這樣?」

漫夭大口喘氣,好不容易才緩了過來,心口還是痛。她咬著牙,看魔鬼般的眼神看向啟雲太后,「你真的不配做一個母親!你簡直是在玷污母親這個偉大的稱呼!」

啟雲太后眸中划過一絲沉痛,嘴上卻笑道:「這些算什麼?對齊兒來說,身上再痛,怎麼比得過他聽說你愛上宗政無憂那一刻的心情!他一向最恨別人背叛,可是為了能讓你活著,他親手把你送入別人的懷抱,還得咬牙吞聲,承受你對他的恨。你說……這世上,哪裡還有他這麼傻的人?」

啟雲太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鎚狠狠擂擊在漫夭早已破碎的心上。她呆坐在地上,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十一月的寒風凜冽刺骨,刮過她蒼白的面頰,寸寸凌遲著她單薄的身軀。宗政無憂眉頭緊鎖,望著她失神的樣子,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啟雲太后欣賞著她痛苦至極的表情,她就是要讓她愧疚,愧疚到永遠都忘不了容齊,永遠也不能再感受幸福。復仇對她而言,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這個復仇的過程。看著他們痛苦,見證他們的生不如死,這就是她的目的。既然那些人毀了她的人生,讓她活得痛苦,那她便要讓那些人最在乎的人陪著她一起痛苦。

若身在地獄,也不能只有她一個人!

「還不止如此。他為了阻止哀家的人去江都皇宮抓你,竟不顧一國之君的責任,枉送三十萬人性命,只為救你一人……」

「你說夠沒有?」宗政無憂突然站起身,厲聲打斷她的話,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夠令他心驚,每多知道一點,他的心便沉下幾分。從她們之間的對話,從漫夭的神情,他已經明白了大概是怎麼一回事。望著那悲傷到絕望的女子,他彷彿看到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茫茫一片冰雪覆蓋了的天地,冰凍了一切。有些事實,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他心愛的女子,心裡曾經愛著另一個男人!或者,現在還愛著,中間只是忘記了。

啟雲太后笑道:「宗政無憂也會有害怕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吧?她就是你這些年來費盡心機要找的秦家後人,秦永和襄伊的大女兒秦漫。」

宗政無憂眸光一變,微微震顫,繼而薄唇緊抿,「那又如何?」

啟雲太后和宗政無籌都愣了一愣,這口氣竟是不在乎么?

尋找多年的仇人之女,百轉千回,原來那人竟是他心頭摯愛。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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