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家路窄 第三節

「想讓我賠?」宗政無憂仍然面無表情,淡淡補了句:「數目。」

秦媽媽看他如此好說話,頓時笑逐顏開,掰著指頭算了一算,才道:「不多,一萬五千兩就夠了。」

一萬五千兩!夠一個普通家庭生活幾輩子的。這秦媽媽果然貪得無厭。漫夭看了眼宗政無憂,見他薄唇微抿,面容深沉,眸光半垂,看不清他眼中神色。他緩緩步下台階,擁堵的人群自發為他讓出一條道來。他緩緩走過秦媽媽身邊,目不斜視,淡淡問道:「區區一萬五千兩就夠了?」

秦媽媽眼珠轉了轉,目中貪婪之色顯而易見,正想說:「您要是願意再多賞點就更好了。」這句話她還沒說出口,就見宗政無憂頓住步子,微微回頭,忽然一掀眼皮,那眼中的冷冽邪妄如閻羅再世,看得秦媽媽不由自主的身軀一抖,直想後退時,宗政無憂已負手冷冷道:「半月時日,一萬五千兩白銀,是不多,也就本王十五年的俸祿。」

眾人驚愕。

他說本王?!整個臨天國,敢自稱本王的只有一人。秦媽媽震駭住,半天反應不過來,等反應過來後,張大嘴巴,臉色煞白,她沒忘記她的主子千叮嚀萬囑咐,叫她無論如何,千萬別招惹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離王宗政無憂!

「你、你……你是離王!?」秦媽媽結結巴巴的一句話沒說完竟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漫夭失笑,秦媽媽也算見過大世面的人,又有太子撐腰,想不到竟如此不經嚇。

「拜見離王千歲!」周圍人群呼啦一聲全跪了下去,那反應倒是極快。

宗政無憂掃了一眼沉魚,淡淡吩咐:「冷炎,把這女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全給本王剁了。」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說出來的話卻叫人遍體生寒。

沉魚聞言身軀一抖,差點也昏過去。

周圍的人全都不敢抬頭,整個樓里,除了宗政無憂、九皇子、侍衛冷炎,還站著的,只有漫夭。

沉魚望著朝她大步走來的冷炎,面如死灰,再顧不上胸口劇痛,掙開泠兒和蕭煞,一把扯住漫夭的衣角,哀求道:「公子救我,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我只是……只是指甲碰到了王爺的衣裳而已……公子……」

漫夭嘆氣,就算沉魚不求她,她也不會袖手旁觀。

「且慢!」漫夭抬手制止。

宗政無憂斜眸,如地獄寒潭般冰冷又邪妄的眸子朝漫夭望過來。

漫夭忍不住吸氣,極力鎮定道:「離王殿下,沉魚姑娘究竟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被剁去十指?您應該知道,對於撫琴之人而言,毀她雙手,比奪她性命還要殘忍。」

又是一個不怕死的,這是九皇子對漫夭下的結論。

宗政無憂看著漫夭的眼睛,明澈鎮定,似乎在哪裡見過。他說:「觸犯本王禁忌,自然要付出代價。」

漫夭笑問:「請問離王殿下的禁忌是什麼?」

宗政無憂目光冰冷,轉為凌厲,漫夭恍若未覺,自答自話道:「離王殿下的禁忌,酒和女人?那麼……請問離王殿下,您此刻身在何處?」

「當然是青樓。」回答的人是九皇子,他仍是一貫的看戲表情。

漫夭笑道:「九殿下說得是,這是青樓!青樓是什麼地方?風流快活銷魂地,這種地方別的沒有,就是女人多,離王殿下既有此忌諱,就不該來。若非要來,也沒關係,但至少也要讓您的屬下舉一個金色的大牌子,最好用顯眼的顏色註明離王大駕,女人與酒,勿近。這樣才會妥善,否則,每日來來往往客人多如牛毛,誰會知道,您就是鼎鼎大名忌酒忌色的離王殿下?」

周圍一片死寂,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跪地人群里有人張大嘴巴,抬頭見鬼一般的瞪著這個膽子比天還大的俊美公子。

一股無形的氣流在空氣中攏聚膨脹,彷彿隨時都要炸開。突然,一聲不怕死的「哈哈」大笑傳來,驚得人們身子一抖,瞬間便出了一身冷汗。

漫夭黛眉一挑,奇怪的望著九皇子,問道:「九殿下,您的紅顏知己就要被剁去手指了,很值得開懷大笑嗎?」

九皇子裂開的嘴角微微一僵,一看沉魚嘴角掛著殷紅的血跡,目光幽怨地將他望著,讓他覺得他這一笑真是太沒良心。九皇子忙斂了笑,輕咳道:「本皇子不是笑沉魚,而是在想你說的那個牌子。」

漫夭故作糊塗道:「牌子?什麼牌子?」

九皇子想也沒想,直說:「當然是你說的那個金色牌子,上面寫著……」剛說到這裡,他就感覺不對勁了,轉眼便見宗政無憂不知何時眯起鳳眸,盯著他的目光冷若冰霜,九皇子心頭一驚,連忙打住話,伸手摸了摸自己俊挺的鼻樑,乾笑兩聲。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地問:「很好笑?」

九皇子嘴角抽了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惱怒地瞪一眼為他挖下大坑的漫夭,又對宗政無憂連連擺手道:「不,不好笑,我也不是笑這個咳、咳……」

「哦……那九皇子還是在笑沉魚姑娘咯?」漫夭在沉魚身旁蹲下,執起沉魚纖細修長的手指,搖頭嘆息:「可惜了這麼美的一雙手,以後,再也聽不見那麼美妙的琴聲,也看不到她曼妙的舞姿……唉,真是可惜!」

沉魚悲由心生,眼淚簌簌而落,低泣出聲。

九皇子一想到剛才那支舞,也忍不住說道:「是挺可惜的,那支舞還沒跳完呢!七哥,不知者不罪,要不,你就看在我的面子,饒了她這回吧。」

宗政無憂冷冷瞥他一眼,「我給你的面子還少嗎?」

他奪過九皇子手中的玉骨摺扇,緩步走到漫夭跟前,漫夭站起身來,宗政無憂手中的摺扇便敲在了她的肩頭。肩上一沉,那柄被貫注了內力的摺扇彷彿有千斤重,漫夭幾乎站立不穩。她側過頭,同時用自己手中的摺扇去擋。一白一青碧,同樣是玉骨緞面,只不過她手中扇子的玉骨一角除了無隱樓三個字以外,光滑平整,而他手中的那柄扇子還有一個圖形,似龍非龍,且只有一半。

宗政無憂看了眼她手中摺扇,微微一頓,手上力道竟鬆了少許,薄唇微勾,似笑非笑道:「休要在本王面前耍這些雕蟲小技。既然你覺得可惜,那本王今日就網開一面,用你的手……換她的。」

漫夭心下一沉,面上不動聲色地笑道:「難得離王殿下肯大發慈悲,在下本應欣然從命,但是,在下對這雙手也寶貝得緊,若是就這麼沒了,還真是不捨得。」她說得輕鬆,笑得淡然。

連宗政無憂都不禁要佩服她的勇氣,這麼些年,敢這樣輕鬆隨意同他講話的人,還真不多。宗政無憂收了摺扇,隨手往身後一拋,九皇子連忙接住,宗政無憂轉身踱了幾步,回眸時半眯著眼睛,目帶探究道:「本王要做的事,從來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你是何人,究竟憑著什麼,敢在本王面前這樣有恃無恐?」

漫夭肩頭一輕,渾身自在了許多,她想起宗政無憂在大殿之上的言行舉止,他看皇帝時隱有恨意的眼神,她眸光一轉,淡淡說道:「在下只是一介生意人,沒什麼憑仗,只是習慣了這樣的說話方式,殿下您身份尊貴,又最得皇帝盛寵,所有人見到您,無不誠惶誠恐,趨之若鶩。但是殿下,您可分得清,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其實生在帝王家,未必就是幸事。身份固然尊貴,卻不及平常人家,粗茶淡飯,一家人相親相愛,和樂融融的景象。」

本是說給宗政無憂聽的,但說到最後,漫夭心裡卻生出許多悲涼。往事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如果前一世,她的父親不是漫氏集團的總裁,整日忙於應酬,她的母親就不會去的那樣早。她明明有親人,卻更像一個孤兒,父親除了會要求她如何如何之外,從沒關心過她想要什麼或者她喜歡不喜歡那樣的生活。她生病的時候,照顧她的從來都只有保姆。母親去世之時,父親在國外沒有回來,她一個人主持母親的葬禮,那一年,她十二歲。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團總裁的獨生女,就不會有人利用她的身份,欺騙她的感情;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團的唯一繼承人,就不會有人為爭奪家產害她死於非命,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整日活得提心弔膽……

宗政無憂眸光微變,幽深如潭。他定定望住漫夭,漫夭在與他的對視中,看到他眼底似有情緒涌動,一絲憂傷,一種無奈,一抹悲涼……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些情緒就已經被他壓制消弭。漫夭微愣,那一瞬,她彷彿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宗政無憂,一個站在權力頂峰、狂妄自大、在皇帝面前都可以為所欲為的男子,竟然習慣於將一切情緒壓抑在心底。這個人的內心,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隱秘。

九皇子蠻有興趣地望著漫夭,天下人無不羨慕他們尊貴的皇族身份,生來便註定高人一等,可眼前之人卻說他們還不如尋常百姓?雖然他們的生活確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盡如人意,但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弄不好,要丟腦袋的。

周圍再次回覆安靜,大氣也無人敢出。

宗政無憂又望了她一會兒,忽而左右一顧,皺眉道:「怎麼連個凳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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