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輕離劍

持續數日的高熱褪去,冰藍色的眼眸終於睜開,連嚮導都驚訝於這一奇蹟。

瑟薇爾依然極其虛弱,但不再有性命之危,在蘇雲落的悉心照料下,金髮麗人日漸恢複,腿部褪去了腫脹,切開的傷口開始癒合,唯有兩枚齒痕宛如死神的指印,永遠留在了足踝上。

日落之後,蘇雲落將病懨懨的美人抱出帳蓬,倚在軟墊上看明月初升。好容易死裡逃生,眾人皆對瑟薇爾頗為憐惜,並無一人因行期延誤而不滿。

風吹荒原空寂如銀,浩蕩的夜風下,青霜與白虹縱貫。

石灘上密布劍痕,兩個輕捷的身形翻覆起落。這是一場同門之間的磨礪,殷長歌迅捷,沈曼青輕靈,彼此又熟知技藝,劍意一發即收,招式未至身法已幻,似在月下共繹了一出賞心悅目的劍舞。

鬥技終了,眾人均在喝彩,殷長歌收了劍真心欽贊:「恭喜師姐,劍藝又有精進。」

近日沉寂寡歡的沈曼青掠了一掠秀髮,螓首略偏,神情淡淡,「你我二人交手多次,到底熟極,難有進益。」言畢話語一轉,望向火堆邊的蘇雲落:「蘇兄深藏不露,必有過人之處,可願下場切磋,容我討教一二?」

蘇雲落彷彿不曾聽到,仍在照料懷中的瑟薇爾,手邊還端著一碗湯。

藍眸美人聽不懂漢話,也不明白場中是何種情景,倚著對方的肩臂,就著手嬌弱的喝湯。

沈曼青神色一冷,秀美的臉龐一片凝肅。「蘇兄可願賞面,容我討教劍藝。」

四周一片僵滯,幾個人鴉雀無聲,無不覺出了怪異。

蘇雲落低眉垂目,舀起一勺湯等夜風吹涼,僵峙的氣氛感染了瑟薇爾,她流露出疑惑,藍眸不解的逡巡。

身形一動,沈曼青到了兩人面前,長劍倏抬,鋒刃如霜雪冰寒,直指蘇雲落雙眉之間,話語間鋒芒畢露:「還請蘇兄不吝賜教。」

「師姐!」殷長歌實在忍不住:「蘇——他既不願,你又何必相強!」

情勢猝然間一觸即發,瑟薇爾嬌顏發白,隱現驚惶,緊緊抱著蘇雲落的手臂。左卿辭冷眼旁觀,觀察兩人細微的神色,並不勸止。

陸瀾山疑惑非常,儘管不明情由還是出言圓場:「蘇兄或有不便,若沈姑娘不棄,陸某願代為下場。」

雪虹般的劍芒吞吐,彷彿月華凝成了實物,沈曼青言語客氣,劍尖分毫不移:「多謝陸兄好意,我是見蘇兄過於低調引動了好奇,同行這麼久,當不至於較個技都藏藏縮縮。」

這一點眾人確是心有戚戚,摸不清的何止武技,甚至連飛寇兒的習性都拿捏不準,但這樣咄咄逼人的邀劍終是不妥,陸瀾山蹙了蹙眉,一時無話。

凜凜寒鋒直侵眉睫,蘇雲落終於抬頭,話語縹淡如水:「這把劍,你就這樣用?」

似積滿冰雪的樹梢突然顫動,沈曼青的容色有了一絲變化,殷長歌也似想到了什麼,看向她手中的劍。一咬牙沈曼青還劍於鞘,扔在蘇雲落面前,反手拔出殷長歌的佩劍。「借你用又如何,我決不在兵刃上占你便宜。」

「收起來吧,根本毫無意義。」蘇雲落執著匙拔了拔湯,帶著一種疏冷的厭倦:「我早已不用劍了。」

閑適的夜憩不歡而散,蘇雲落將藍眸美人送回帳中,沈曼青與殷長歌不知去了何處,只余幾人在原地漫談。敘完一些零散的話題,左卿辭自然而然的道起:「沈姑娘那把劍瞧著似有些特別,陸兄可認得?」

陸瀾山摩挲著下巴,想了半天才道:「之前我還未曾留意,現在看來倒有幾分像是輕離。」

商晚悚然動容,脫口而出:「劍魔蘇璇掌中的輕離劍?陸兄沒看錯?沈姑娘怎麼可能有這把劍!」

陸瀾山一擊掌,益加肯定:「不會錯,就是二十年前試劍大會上被蘇璇一舉奪去的輕離。玄青劍鞘,霜雪白芒,隔年日久我竟未想起來。」說著陸瀾山嘆息一聲,無限神往。「當年蘇璇執此劍縱橫江湖,當者披靡,真英雄莫過於此。」

商晚的呼吸急促起來:「神匠鴉九所鑄的四大神兵之首的輕離?不是聽說此劍已隨蘇璇沉於洞庭?」

陸瀾山聳聳肩:「傳言未必盡實,蘇璇本就折於正陽宮長老之手,一旦亡故,輕離劍也被門派一併收回,不足為奇。」

商晚的面色陰晴不定。

被武林舊事所動,陸瀾山禁不住唏噓,「四大神兵誰不垂涎,正陽宮竟然沉得住氣封藏多年,輕離一出,只怕江湖轟動不小。」

「輕離劍,斬魄刀,天羅束,碎魂鐮。」商晚喃喃念出的名字,每一件都曾轟動江湖,引發腥風血雨,讓無數人為之瘋狂。

「蘇璇奪了輕離,又重創屠神休葦,殺得這魔頭多年來絕跡江湖,說不定碎魂鐮已換了主人;斬魄刀去向不明,天羅束據說已被天地雙老攜隱。」武林人誰不視兵器如命,陸瀾山說得心潮湧動。

異樣的心思轉了幾遍,商晚最終還是按捺下來,掠了一眼沈曼青之前所坐的位置:「正陽宮掌教竟然將此劍下賜弟子,也不怕被人奪了去,看來沈姑娘在門中的地位——」冷嘿一聲,他不曾再說下去。

陸瀾山是老江湖,豈會聽不出商晚酸妒之下的念頭,不輕不重的敲打:「她是掌教金虛真人門下首徒,天姿好又蒙長輩青眼,年少凌雲福緣深厚,旁人羨慕不來。再說她背後是正陽宮,就算蘇璇已逝,也不是常人可以輕侮,敢得罪那是嫌命長了。」

商晚知他看破,悶了一會自嘲道:「輕離就算了,若遇上的是斬魄刀,商某還真不一定把持得住。」

見對方收了心思,陸瀾山笑了,「可惜神匠鴉九意外身故,不然商兄說不定還能求一件趁手的兵器。」

商晚心實有憾,忍不住咒罵。「都是朝暮閣那群雜碎,竟然逼得神匠身亡,誰也沒落到好處。」

陸瀾山深有同感:「朝暮閣勢大之時,做下的惡事豈止一樁。後來捲入通謀西狄一事,被王廷清剿重創,何嘗不是報應。」

倆人言語之間話題幾易,左卿辭靜靜的聽,忽道:「劍魔有無後人?」

這一句問的是陸瀾山,他年紀較長,對江湖事比其他幾人所知更詳:「蘇璇瘋顛之時不過二十餘歲,獨身未娶,何來後人。」

左卿辭又道:「連傳人也無?」

「正陽宮從未有此傳聞,劍魔的傳人必非庸常,豈會寂寂無名。」陸瀾山敏銳的覺察:「公子懷疑蘇兄與蘇璇有所關聯?」

商晚聞言好笑,有幾分不以為然:「雖說都是姓蘇,差別也太大了。」

左卿辭笑了一笑,緩緩道:「我看蘇兄像是認得這把劍,與殷沈二位有些不尋常。」

陸瀾山當時也覺得不對,聽這一問又尋思起來:「蘇兄本就流連於各路珍物重寶,輕離又極有名,認得出不足為奇。可方才的樣子確實有些怪異,難道和沈姑娘曾有過節?」

「誰知道,那傢伙行竊多年,得罪的數不勝數。」商晚也加入了推斷,並不認同:「初見時我瞧殷兄對他頗有敵意,不像認識,不過那傢伙日日換臉,誰知道哪張是真的,蒙過去也不奇怪。」

「難道蘇兄曾偷到天都峰上?也不對,那樣殷兄已經第一個拔劍了。」陸瀾山深想下去,漸漸的更多疑惑浮出來:「我記得中庭斗劍後殷兄的反應就有些不對勁,這兩人以前必定交過手,沈姑娘甚至清楚蘇兄早年是用劍的——」

越說下去越是離奇,陸瀾山的話語截然而止,篝火邊出現了一剎那的安靜。過了半晌,商晚訕笑一聲:「怎麼可能,正陽宮的人何等自傲,真出了一個飛賊,掌教都要活活氣死。」

左卿辭一徑微笑,並不道出任何想法。

陸瀾山也覺得絕無可能,打了個哈哈不再談下去,話題再度跳轉,然而心底終是有一抹難解的疑惑。

經此一事,不單飛寇兒越發神秘,連看殷長歌與沈曼青都帶上了聯想,但誰也不好多問。待瑟薇爾病體漸愈,一行人折向焉支,送藍眸麗人回返家鄉。

一如左卿辭所料,漫漫長路後的回鄉未必是喜淚。焉支有滿城的胡楊和密窄的小巷,瑟薇爾的母親見到愛女歡欣若狂,父親卻破口大罵。他把最美的女兒賣給人頭販子,多年重逢,滿心恐懼女兒的逃脫致使債主和災難降臨。這片既無良地又無名產,唯出美人的貧瘠之地,最盛行的便是賣女。留下一包金珠和怨憤的淚,瑟薇爾選擇了頭也不回的離開。

深宮如牢,桑梓難歸,隨行回中原成了瑟薇爾唯一的選擇。

驕傲的藍眸美人不容許自己沉湎於哀傷,開始主動學習漢話,了解中原的風俗習例。收起脾性之後,美人的宛轉求教異常迷人,每個人均有空前的耐心。

唯有一點奇怪,瑟薇爾天天偎在蘇雲落懷裡,與其他人談笑盈盈,獨獨對左卿辭視若無物,連眼神都欠奉;左卿辭不在意美人的差別相待,但對她也僅是冷淡有禮,全不似平日的溫雅親切。

想必是互相嫌棄對方相貌太好,所以彼此看不順眼,陸瀾山如是總結。

不過美人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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