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山河一枕

大軍南征不就,惡教已潰,捷報一路飛入金陵,朝野上下無不大喜。

天子詔令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只是喜訊中亦有噩耗,靖安侯左天行雖然被江湖人所救,終是毒傷過重,未能生還。左頃懷扶靈而歸,天子率群臣於城外三十里相迎,金陵全城縞素,百姓哀哭盈野,共為之悼。

前往靖安侯府致哀的弔唁者無數,車馬為之壅塞,出殯安葬等諸般事宜均由禮部主辦,場面極盡哀榮,親王猶有不及,本朝以來絕無僅有。

靖安侯的長子左卿辭傷懷過度,加上妻子攻惡教時再度重傷,不得不留於西南歇養,他請辭一切封賞,表達了歸隱之意,信中言辭婉轉,字字孝悌,令天子亦為之感喟,遂下旨由左頃懷承襲靖安侯之爵位,其後又對侯府多次封賞,榮寵一時無二。

當此之時,正陽宮的金虛真人獻上了一張前朝藏寶圖,稱是門中弟子從西南敵巢所得,初時以為舊布,用以裹物,回山後才發覺有異,交予師長。

天子著人堪驗,果然從棲霞嶺附近尋獲了無數黃金,滿朝為之轟動,天下人無不讚佩。

正陽宮率先派出精英,召天下英雄死守益州,本已立了大功,此時又獻上寶藏,一解朝廷燃眉之急,天子龍顏大悅,遣吳王至天都峰頒旨,上下皆蒙厚賞。

正陽宮儘管犧牲極巨,然而蒙天子嘉賞,也覺榮耀與安慰。唯有沈曼青事後退回賞賜,致書天子,求以微末之功,贖沈氏諂敵之罪。

天子憫其孝心,允其所求,赦免沈國公的罪責,將其貶為庶民。當沈國公踏出天牢,終於重見天日,已是老邁不堪,他顫巍巍的謝恩後,率家人返鄉歸棲老宅,從此不履金陵。

武林中凡是參與守城與攻伐西南的門派,皆受到天子褒獎,各得賜賞,亡者亦有彰表撫恤,得享一份哀榮。眾多豪傑歸鄉,不但家族榮耀,地方吏與世紳也紛紛送來賀儀,爭相與之結交,一時炙手可熱,贊者有之,羨者有之,江湖中又多了不少軼事流傳。

外邊的沸沸揚揚,熱鬧未休,如五月枝頭海棠,風一吹紛紛似雪。

琅琊已是春深,群芳繚亂,韶光似錦,正是一年最好的時節。

阮靜妍在庭樹下仰頭而視,清眸幽深如水,掩不住萬千思愁。

從夏到秋,從秋到冬,如今又復春光,良人依然未歸。

一箱又一箱黃金珠玉抬入院內,全是天子所賜,連出生才兩個月的孩子也得了封賞,親族無不驚嘆,她看也未看一眼,每日對著孩子,看見相似的眉眼,就止不住有淚欲落。

聽說他受了重傷,無法歸來,依然還在西南。

不知他情形如何,傷勢可安,身邊可有人照料,為何至今仍無歸音。

牽掛與哀愁幾乎傾覆了她的理智,無數個夜裡難以入眠,每一日清晨俱是淚濕枕衾,越來越消瘦,見了春色越加傷懷,幼小的孩子卻在懷中掙動,睜著黑亮的大眼,指著碎雪般的海棠花瓣咿唔。

阮靜妍暫時中斷愁思,抬手摘下一朵海棠,放進嬰兒手中,想起當年蘇璇的一簇凌宵花,禁不住微笑,又不覺墮下了淚。

一旁的侍女和奶娘正要勸說,忽然驚住了。

院門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英挺的男子,五月春暖,時人已換了單衫,他依然攏著一件薄披,輪廓也有些清瘦,然而長眉入鬢,眸光如水,溫柔的望著庭中人。

侍女和奶娘從未見過這人,大為緊張,方要呼喊侍衛,茜痕正好從屋內出來,一見驚喜的喚道,「姑爺回來了?」

阮靜妍一抬首,驀然驚住了,整個人彷彿墮入了夢中,長睫倏顫,清淚如泉水涌下。

餘人見了此情,哪還有不明白的,奶娘趕緊抱過了孩子。

阮靜妍一聲哽咽,向男子飛奔而去,被他一把擁住,堅實的胸膛與溫熱讓她終於感覺到真實,顫慄的哭出了聲。

男子緊緊摟著她,一聲微笑又似輕嘆的低語,「奴奴又哭了。」

阮靜妍的淚落得更凶,纖弱的肩膀劇烈的抖動,所有斷腸的牽掛,離別的哀傷,無盡的相思與熱戀,悉數成了喜悅的淚。

男子撫著她的發,眼眸微熱,無限愛意與溫存,化作低語拂過她的耳。

「奴奴別怕,我回來了。」

春陽初升,柳枝低垂,晨起的黃鶯在枝上啼鳴,脆亮的嘰啾不休。

一個緋衣侍女躡足行出,持著竹竿擊動枝椏,驚得葉間黃鳥飛起,紛紛散去,院內恢複了安靜。

屋內的阮靜妍放下心,拉起衾被覆住愛人的肩,抬手擁住他,又將頰貼住他的額,滿心的溫柔安恬。

蘇璇重傷方愈又遠道而歸,至此方能安睡。

他沉沉未醒,陷入了遼遠的夢境。

夢裡沒有干戈殺戮,沒有浴血紛爭。

唯有山河一枕,萬里青空,無盡的浩瀚長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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