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心如絮

西南屍軍詭邪可怖,比叛軍還恐怖十分。叛軍還是血肉之軀,屍軍卻無知無痛,如惡鬼傾出,殘殺一切生者,所過之處皆成鬼域,百里不見一人。

可想一旦益州城破,中原將面臨何等慘景,恐懼與焦灼讓天下人都在關注,嘆息益州百姓陷於水火之中,必定惶惶不可終日,然而益州城外的酒肆,卻每日都有絡繹不絕的異地來客。

酒肆的夥計站在門楣下,熱情的招呼一群風塵僕僕的路過漢子,「各位英雄也是來幫忙守城?益州父老感激不盡,請進小店歇一歇腳。」

打頭的漢子膀大腰圓,一雙環眼宛如力士,粗聲回道,「歇什麼歇,爺們先去砍幾個屍兵再說。」

夥計的嘴角生了個痦子,口舌也頗為伶俐,「英雄們有所不知,此刻進不了城,一開戰益州就城門緊閉,必要等戰事停了才許出入。」

漢子意氣一挫,頗有些不快,「爺好心來幫一把力,怎麼還不讓進城?」

夥計賠笑著解釋,「英雄休惱,這不是叛軍還未平定,恐有細作作亂,不得不如此安排。等入城後英雄們到城南尋一位姓虞的都尉,一切自有安置。」

一群漢子見得如此,依言踏入酒肆歇息。

酒肆不大,人坐了不少,都是外來的江湖客,當下就撞見了熟人,環眼漢子一樂,「這不是楚天盟的趙舵主?何時到的?」

西角幾個漢子登時站起一人,驚喜的拱手,「秋山堂的李護法?可是巧了!我等比李兄早兩柱香,方點了些酒菜,正好一道。」

他鄉遇故友,兩幫人都笑了,拼桌坐下敘起話來。

一角正在熱鬧,酒肆門口又踏入一個端秀的女子,帶著一把粗布卷裹的長劍,屋角一個濃眉虎目的三旬男子不經意的抬眼,兩下目光一碰,俱是一怔,男子脫口而喚,「沈姑娘?」

女子容色微變,片刻後方道,「陸大俠?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原來女子正是葉庭的女徒沈曼青,男子是魯地的豪俠九紋戟陸瀾山,二人曾受左卿辭之邀同赴吐火羅,自不陌生,陸瀾山欣喜之下,立時邀了同坐。

沈曼青因自身遭遇意外之變,全然不想與故人接觸,奈何不好推脫,唯有勉強坐下來。

陸瀾山性情豁朗,粗中有細,坐定後見她態度疏離,神情略異,猛然想起沈蘇二人共爭侯府公子左卿辭,又遭其棄婚而去的種種傳聞,頓時明白過來,他咳了一聲,體恤的避過舊事,「聽聞殷兄率正陽宮三百精英在益州苦戰,沈姑娘也接到了門派通告?」

沈曼青掠了掠鬢髮,沒有正面回應,「我是有事來此,陸兄呢?」

陸瀾山拍了拍身邊的短戟,「益州危急,金虛真人傾出門派之力,遍邀天下豪傑,聞者無不稱讚,陸某雖非英雄,也想出一把力。」

沈曼青唇角一抿,抑下不以為然道,「陸兄的俠義令人佩服,只是江湖人縱是傾力,不過是杯水車薪,還是得王廷大軍到來方能解困。」

陸瀾山全不在意,朗笑一聲,「誰知大軍何日方至,等平了叛亂騰出手,益州恐怕早沒了,與其坐等王師,不如自己捲袖子上,能殺幾個算幾個。」

夥計正好為二人倒茶,忍不住插話,「英雄說得是,如今城中的男丁都自發去運城防的土木石料,夜裡還要修繕城垛,小人歇了戰也是要去城南送茶水的。」

陸瀾山不由贊道,「益州眾志成城,齊心協力,小哥也是條好漢。」

夥計被誇得一樂,「我生小在益州,叔伯姑舅都在此地,哪能讓屍軍衝進來,做什麼都是應當的,各位不顧危險,千里迢迢來幫襯,才是大英雄。」

沈曼青心下冷誚,覺得夥計嘴滑話多,然而酒肆中的江湖客無不聽得暢快,均笑起來。

楚天盟的趙舵主道,「好個巧嘴的夥計,我等初來乍到什麼都沒做,哪當得了贊,還是說說城裡的形勢,說得好有賞!」

夥計快活的應了,一邊俐落的上菜上酒,一邊道了些城中之事,人們才知屍軍不飢不疲,一攻就是數日不休,守城只能靠意志硬頂著,應對得極為艱難。多虧靖安侯事前收集了大量桐油滾木,屍軍未至就將西南的城門封死,不然哪有幸理。

夥計感觸頗深,「全城百姓無不感念侯爺,如果還是武衛伯在此,益州大約早給屍軍踩平了。」

眾人無不嘆服,李護法接道,「靖安侯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武衛伯那種叛逆的奸佞,跪在地上給左侯踏腳都不配!」

夥計話頭一開就打不住,「還有蘇大俠,屍軍跟惡鬼沒兩樣,常人看了都膽寒,長槍也扎不死,全仗蘇大俠勇如神龍,不眠不休的守著,將攀上來的屍軍全砍了,熬得人都脫了幾層皮。我有個友伴入了行伍,就在城上,說一次險些給屍軍抓下去,幸而蘇大俠衝去將他扯回,為此蘇大俠還給行屍抓傷了背,傷口血淋淋的見骨,這樣都不肯退,城上的軍卒沒一個不紅了眼,跟著拚命的還擊,要不是這般死守,益州哪能到如今。」

一番話說得江湖人無不肅容,陸瀾山由衷道,「義所當為,雖死不辭,英雄當如是。」

夥計用袖子拭了下眼角,「起先誰都覺得守不住,可一大家子土生土長,逃都不知往哪逃,後來所有爺們兒橫下一條心,自發去陣前效力,只要靖安侯與蘇大俠在,咱們就跟益州共存亡。」

趙舵主擊案而喝,「好!都是有血性的男兒。」

人人都在稱讚,氣氛一片激昂,沈曼青側過頭,沒什麼神色。

夥計提起了壺轉桌續水,接道,「後來屍軍又有增援,多虧正陽宮數百位道長到來,加上眾多英雄趕至,總算是撐住了,這些豪俠的義舉,全城父老無不感恩戴德。」

陸瀾山笑了,一指沈曼青,「你可知這位沈女俠,她師父就是正陽宮的掌教金虛真人,你所敬慕的蘇大俠,正是她的師叔。」

一言道出,座中人神情都變了,悉數望住了她,趙舵主脫口道,「原來竟是素手青顏沈女俠?恕我等有眼不識泰山。」

連案台後算帳的老頭也聽怔了,回神後趕緊邁出來,連聲道,「這位女俠是蘇大俠的師侄?小店蓬蓽生輝了,這桌小老兒請了,想用什麼儘管吩咐!」

益州正逢戰亂,酒肆也未必能賺得了幾個錢,陸瀾山當然不肯占這個便宜,老頭見說不過,轉去同夥計捧了幾壇酒來,「蘇大俠與各位道長之德,小老兒無以為敬,只有以薄酒聊表心意,敬女俠與各位英雄!」

酒一落案,氣氛更激,李護法當下斟滿了碗,對著沈曼青道,「正陽宮所做所為,在下佩服之至,容我先敬一杯!」

不等她出言,李護法一仰而盡,喝得涓滴不剩,轟起了一片叫好。

趙舵主也斟了一碗,敬重的起身,「我等均是仰慕金虛真人與蘇大俠,慷慨俠義,熱血熱腸。」

他一碗入喉,滿堂喝彩,方一退去,又有人上前相敬,整個酒肆都來與沈曼青搭話,一張張臉龐誠摯無偽,話語熱烈。

沈曼青絲毫不覺驕傲,反而尷尬難言,一句句熱語猶如荊棘,刺得她甚至怨恨起陸瀾山的多事,然而這份尊敬是江湖人給予她的師門,連避走都不能,她唯有勉力擠出笑容,逐一領受。

隨著鳴金的震響,長得令人疲憊的攻城暫告停歇,守城的江湖人陸陸續續退下來,顏面都極臟,熏得如從鍋底鑽出的小鬼。

氣氛卻是輕鬆而歡快,並肩作戰多日,各派精英熟稔得不分彼此,殷長歌腿上受了傷,一隻手架在別派弟子肩上,還與其他江湖人笑謔,聽了呼喚轉頭一望,剎時又驚又喜,「師姐?陸兄!我還以為聽錯,你們也來了?」

沈曼青見他滿臉焦灰,外衫破爛,不覺秀眉微蹙,殷長歌反應過來一抹臉,沾了一手油灰,訕笑道,「對抗屍軍只能以油火焚燒,免不了煙氣,戰起來也顧不上,人人都是這樣,峨嵋派的靳姑娘起初還裹著臉,後來也聽之任之了。」

陸瀾山失笑,他知正陽宮的人極重儀容,哪怕遠行也力求整潔,哪有過如此臟污,「來此與殷兄並肩作戰,如何?」

殷長歌一向欣賞陸瀾山的豪邁正直,聞言大樂,把臂道,「好!我去弄壇酒,今晚與陸兄喝個痛快!」

後方有其他正陽宮的弟子下來,見了大師姐沈曼青同樣驚喜,圍上來親熱的招呼,陸瀾山也碰上了相熟的友人,被拉去敘話不提。

寒喧過後,一群同門將沈曼青簇擁入一方大院,倒茶後各去洗面換衣。

殷長歌洗沐過後換了衣,一身整潔的歸來,腿傷也裹好了,唯走路略有不便,「師姐是回去見了師父?」

沈曼青遲疑了一下,「我還不曾回山。」

殷長歌笑意稍斂,又想過來,「師姐大概是隱居之故,不知師父在西南險遭不測,幸好蘇璇師叔趕至,才未釀成大憾。」

沈曼青不自在的應道,「我有所聽聞,知曉師父無恙,我也極是安慰。」

殷長歌覺出不對,停了片刻,「師姐並非為對抗屍軍而來?」

沈曼青將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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