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長啼血

事起突然,連冷蟬君也未及反應過來援手,他大為驚怒,張口欲喝,蘇璇已經縱劍而來。

蘇璇的劍氣極為驚人,彷彿冰龍暴卷,逆攪天河,連冷蟬君也不敢分神,全力應招,一時竟辨不出對方到底是瘋是智。

兩大高手相鬥,銳風四起,殺氣激蕩,在場的各派驚得目瞪口呆,人們唯恐被波及,紛紛走避,場中空了一大塊,混戰也停了。

冷蟬君原是受人之託攪一場混水,好激得正陽宮與江湖各派血戰,萬萬沒想到蘇璇突然殺出來,被逼得只能硬拼。他的冰火掌青紅如煞,施展起來詭異凌厲,蘇璇卻是偏峰絕峻,一劍比一劍險,只攻不守,大異於尋常的路數。

劍氣與寒熱氣勁交激,堅硬的石板在腳下寸裂,雙方拆了數十招,已經幾度生死,稍有不慎就是殘肢斷首,連北辰真人也看愕了,其他人更是心驚肉跳,退避更遠。

險到極至,輕離劍迸出龍吟般的振響,宛如一頭巨龍噬上了冷蟬君,而冷蟬君一掌凝寒如霧,幾乎同時印上了蘇璇的肋。一剎那間血光迸現,冷蟬君一臂倏斷,面上青筋暴突,踉蹌了三步猝然撲倒,頸脈處大股鮮血怒噴而出,鑲金的骨笛從他腰間滑落,骨碌碌的滾入了血泊。

蘇璇以劍氣激斷了對手的頸脈,自身也受傷不輕,眉際凝著一層霜,面色蒼白駭人,低低的吐了一口血。

大殿前場安靜如死,還是正陽宮的人先反應過來,搶上前將受傷的弟子抬回去救治。

眾口唾罵的劍魔現於眼前,轉瞬殺傷三人,人們明明可以群起而攻,卻詭異的安靜了,當蘇璇側頭,冷凜的目光逐一環視,江湖人不安的退後,暗生怵栗,唯恐成了瘋子的下一個目標。

場中一片死寂,群雄看著劍魔收劍回鞘,端正的跪下來,對大殿前的北辰真人叩了一個頭,清晰的道出話語。「不肖弟子蘇璇,來此拜別師父。」

原來他並未徹底瘋魔,全場靜了一剎,傳出了聳然的低議。

北辰真人長須輕顫,聲音有些不穩,「孽徒,還知道回來?」

蘇璇深深俯下首,一字一句,「弟子有愧師父教異,而今靈智紊亂,時日無多,來此一別,還望師父勿傷勿念,珍重身體。」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卻聽得周圍的正陽宮弟子無不淚下。

北辰真人心神激蕩,痛惜的含淚,「你既知錯了,還不棄劍,等候門派懲處!」

蘇璇也不分辯,只道,「弟子尚有一事未了,還請師父寬恕。」

澄心大師喟然一嘆,「蘇施主還是聽從真人話語,放下刀劍,只要回頭,終不至無望。」

蘇璇對澄心深長一揖,並不回語,轉身走向下山之徑。

突然王幫主高叫,「不能放他走,今日必要將蘇璇誅滅,才不至害人!」

馮武也驚醒過來,呼喊道,「不錯,他已經受傷了,正好眾人一起上,將蘇璇砍了!」

群雄被蘇璇劍威所懾,噤而忘形,此時聽得召喝,見蘇璇神智既在,必受北辰真人約束,膽氣登時壯了幾分,有些人拔出了兵器,作勢欲攔。然而見蘇璇神冷如淵,如飛龍直闖而來,未揮刀已先怯了,數千江湖客無一人敢掖其鋒,竟然避開了一條路。

北辰真人大急,揚聲喝道,「布劍陣,攔住他!」

然而連掌教的命令也失了效,正陽宮的弟子俱在遲疑,葉庭和幾個大弟子拔足追上去,蘇璇已穿過了人群,從山道飛縱而去。

葉庭清楚師父的心思,當下最好的處置是將蘇璇暫時關起來,既可防他傷人,也能對外有個交待,若是任其而去,再生出事端,今後更難收拾,只怕想保住他的性命都不易。

然而他追得再快也不及蘇璇的迅疾,不多時連影子都見不著了,再下去就要出山,未得師長之令離山是門派大忌,其他弟子不免腳步一緩,葉庭斷然道。「你們回去!我一個人去追。」

葉庭知道事後難免責罰,也知道蘇璇隨時可能失了神智,再追下去兇險難測,可他如何能放親如手足的師弟一去不返。葉庭拼盡全力衝出十餘里,追得呼吸紊亂,肺氣翻湧,在近乎絕望之時,望見了道旁的長亭。

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亭中孤身而坐,分明是在等人。

葉庭驀的眼眶一熱,幾乎落下淚來,他放緩腳步走過去,好容易才發出聲音,「跟師兄回去。」

蘇璇看起來完全不似瘋子,憔悴、平靜而微倦,「師兄可還願意陪我坐一坐。」

葉庭喉間一哽,越發酸楚,忍住悲傷坐下來。

蘇璇取下腰間的皮囊,拔開木塞,一縷酒香襲人,「從沒和師兄一起喝過酒,今日就再為我違一次門規吧。」

一口烈酒入喉,葉庭真的落下了淚,「師兄絕不會讓你有事,不管是什麼病,我定會將你治好。」

蘇璇澀然一笑,目中微紅,「多謝師兄,我已是無救了。」

葉庭心如刀剜,強自道,「胡說,我去請方外谷的鬼神醫,一定會有法子,好端端的怎麼可能——」

蘇璇受的內創不輕,臉龐越飲越是蒼白,「師兄,我給阿落留了張字箋,讓她以後有事就尋你,這孩子生來坎坷,性子純善,無人看顧必會受欺,師兄幫我照應著些。」

葉庭聽不下去,抬手搶過皮囊,「你自己的徒弟,自己去管,休想我去費心!」

蘇璇也不爭奪,將輕離劍置於石桌,「這把劍我本來想等阿落長大了給她,而今是不成了,她沒有師父,得劍反而是害了她,你看哪個後輩弟子有出息就贈了吧。」

葉庭給他說得眼淚潸然,又不想被看見,猛飲了一大口,啞著嗓子道。「別胡思亂想,天下沒有越不過的坎,再難也有師兄陪你。」

陽光晴熱,夏風悠悠,道旁的野花絢爛如錦,蘇璇安靜的望了一會,「事到如今,回山只是拖累師門,我的時日不多了,還有一件事要辦。」

葉庭不敢刺激他,順著話語道,「不管什麼事,師兄替你去辦。」

蘇璇居然笑了一下,「師兄去不成,這件事只有要死的人能做。」

不等葉庭開口,蘇璇又道,「我要將少使除了,他如今是威寧侯的近侍統領,事後威寧侯必會震怒,幸好我已經瘋了,等我一死,門派就能有個交待,不怕朝中苛責。」

少使的身份一直是個迷,葉庭愕然一怔,「你從何聽聞?」

蘇璇淡道,「大概是天意,讓我在徹底失智前得知了一些內情,原來朝暮閣的主人是六王,只要將少使殺了,就是斷了六王一臂,不然朝暮閣終會再度崛起。」

葉庭心痛至極,無暇再想,扣住他的手臂,「聽師兄的,你不必再理其他,少使也好,六王也罷,俠義之事你做得夠多,天塌了也不要再管,跟我回山好好靜養!」

蘇璇也不掙開,帶著酒氣道,「師兄,你曾說只要心志強毅,天下無不可能之事,但這次我真的不成了,將來你替我走一趟琅琊,告訴她——我——我——」

最終他還是沒說下去,顫抖的吸了口氣,取過皮囊飲下最後一口酒。

葉庭覺出不對,剛要疾點他的穴道,掌中一震一滑,已經被蘇璇脫出了亭外。

蘇璇淚凝雙眸,深望了一眼,「師兄,我走了,來世再會。」

葉庭疾衝上去,已經遲了一步,蘇璇的身影騰掠急遠,越來越淡,直至再也看不見。

天邊一輪殘陽凄艷如血,將沉未沉。

侍從挑開轎簾,何安從馬車內鑽出,被紅光所懾,分神了一瞬。

雖然挑起正陽宮與江湖各派的仇殺失利,極是可惜,不過到底逼得天都峰召回長老急議,答應了各派要求的清理門戶。如今江湖中都在互通消息,尋找妥當的時機與地點圍捕,劍魔隕命已成定局,明知如此,何安心底依然有種奇異的不安。

說不出是什麼緣故,他抬頭看了一眼街檐。

一道光突兀的映亮了他的眉額。

雪色的長劍映著赤霞,凝成了無與倫比的烈芒。

何安甚至來不及拔劍,下意識抬鞘一擋,一陣冰風拂過他的身體,僵凍了骨髓。

他的意識失空了一瞬,望著一抹頎長的身影收劍而去,在長街上越行越遠。

天與地忽然紅了,濃如赤烈的血。

街市、店鋪、人群、酒幡、全籠在腥紅中,奇異的交錯起來。

長街上傳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馬車周邊的侍衛面色慘白,駭極發抖。

一個人撲倒在地上,從頂至胯清晰的分成了兩片,臉一邊一半,帶著一點靦腆的驚懼。

威寧侯的近衛統領被人當街斬為兩段,街市俱驚,江湖俱驚,朝野俱驚。

壓力一層層傳遞,整個武林與六扇門都在圍剿蘇璇。

七月下旬,洞庭湖畔濃雲如墨,急風厲卷,閃電挾著密雷傾落而下,湖浪越卷越高。

湖邊的厲叱迭起,劍影交錯,比天上的閃電更亮。

東垣、南谷、沖夷等五位長老布成劍陣,極力箝制陣中癲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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