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06年,最佳損友 4

胡桃不知道林向嶼曾來過上海的事情,她腳傷痊癒出院的時候,還給林向嶼打了個電話:「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好啦,好啦,」林向嶼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你的提拉米蘇、你的芒果千層、你的烤豬蹄,吃成豬了,可沒人要你。」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胡桃沒有聽出他情緒不佳,照往常一樣和他開玩笑,「追我的人可多著呢。」

「是嗎?」林向嶼用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翻著桌子上的論文,頓了頓,說,「有個人照顧你,也是好事。」

掛了電話,林向嶼的手指還夾著列印著論文的A4紙,他的目光卻無法聚焦,腦海中想起自己曾經問胡桃,究竟怎樣,才算是愛上了一個人。

她回答說,等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她就在他的身邊,他就在她的身邊。

突然實驗室的門被推開,許然然抱著專業書走了過來,叫林向嶼:「向嶼。」

林向嶼回過頭,恍惚地看著她。

許然然問:「你看到我發給你的郵件了嗎?就是上次提過的印度尼西亞的那個島,據說最近有出現虎鯨的消息。我給教授提了申請,他願意拔一點資金給我,資助這次旅程。我好開心!可以和你一起去潛水了!」

林向嶼看著許然然,沒有說話。

「怎麼了?」

「然然,」林向嶼說,「抱歉,我們分手吧。」

許然然的笑容凝固,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沒有聽清楚林向嶼的話:「嗯?你說什麼?」

林向嶼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林向嶼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好像,一直以來都弄錯了一件事。」

「很重要嗎?」

「很重要。」

許然然垂下眼帘,看到自己的裙擺,還有自己的鞋子,遠一點,是林向嶼的籃球鞋,火紅的顏色,看起來又騷包又扎眼。「騷包」這個詞自己是從哪兒學會的?許然然想了想,似乎是胡桃,她總是這樣嘲笑林向嶼。

還有什麼?許然然問自己,眼眶漸漸湧上淚來,還有什麼是關於他的?

良久,許然然才開口:「我知道了,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最後一件事。」

她從書中抽出早已列印好的行程表,遞給林向嶼:「和我一起去看虎鯨吧。」

轉眼又是一個月,托和周珩幾次莫名其妙的巧合的福,胡桃這段時間的生活確實比大一時豐富了不少,也出名了許多。不過她也因此更加討厭社交網路,不再更新自己的狀態,每次上網,也只是去關注林向嶼的動靜,他的每一條狀態她還是都會留言,在每一張照片上點「喜歡」。

她每天都勤懇而努力地活著,常常一個人走在路上,聽著歌,看著人來人往,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也不錯。至少她和自己的孤獨相處融洽,各得其所。

直到胡桃接到那通電話。

當時胡桃正在上《西方文學鑒賞》課,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未知號碼」,胡桃以為是騷擾電話,直接掛掉。

可是打電話的人並沒有泄氣,又打來一次,胡桃彎下腰,躲在桌子下面,接起來:「喂?你好。」

回答她的,是嘰里呱啦一長串帶著濃濃口音的英文。胡桃蹙眉,隱約聽到「Mr.Lin」,她預感到什麼,弓著腰從教室後門溜出去。

等到了走廊上,胡桃不得不打斷對方,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事。那頭背景聲嘈雜,信號很差,所以胡桃不得不重複了兩次:「Pardon?」

對方放慢了語速,胡桃終於聽清楚了,像極了每一部電視劇里那冰冷無情的台詞,他問:「請問你是不是林先生的家屬?他在潛水時發生意外,現在正在醫院進行急救,希望能夠有與病人相關的人在場。」

而她是他在潛水前簽署的安全責任書里的緊急聯繫人。

地址是印度尼西亞的一座小島,位於印度洋赤道以南,要不是林向嶼曾經在電話里向她提起過這裡,胡桃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聽說這個地名。

更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到那裡。

胡桃魂不守舍,一路狂奔回到寢室,撞上出門扔飯盒的齊悅,被濺了一身的菜湯。她顧不得換衣服,趕忙上網訂機票,從衣櫃里扒拉出行李箱,往裡面塞衣服,動作進行到一半,她卻停了下來,跌坐在地上,像是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齊悅走過來,擔心地問:「胡桃,你怎麼了,沒事吧?」

「沒什麼。」胡桃微笑著眨眨眼睛。

「要真沒事的話,你怎麼哭了呢?」

這個時候,正好項潔潔和唐菀靜推門而入,項潔潔看到胡桃,鬆了口氣:「胡桃,你怎麼課上一半就跑了,擔心死我們了。喏,書包給你拿回來了。」

「謝謝。」胡桃低著頭,整理行李箱。

唐菀靜也瞧出了她不對勁,問:「怎麼了?」

「要出去一趟,」她說,「朋友遇到點事,我不在的時候,查寢和點名就只能麻煩你們了。」

「什麼事?嚴重嗎?你要去多久?去哪裡?」項潔潔問。

「我也不知道。」

胡桃露出蒼白無力的笑容,她茫然四顧,看到自己桌子上放的筆筒,從高中用到現在,林向嶼總喜歡往裡面投硬幣,說那是許願池。

而此時,他們相隔幾萬公里,他生死不明。

如果真的有許願池,那麼她只剩下一個心愿。

只求他平安。

從上海飛去印尼的航班,絕大部分要在馬來西亞的吉隆坡轉機,中間有整整十個小時的等待時間。

機場冷氣開得過低,胡桃一個人坐在大廳的椅子上,被凍得嘴唇烏青。有善良的旅客拍了拍她的肩膀,胡桃抬起頭,看到一名白人婦女,淺色的捲髮和藍色的眼睛,她遞給胡桃一杯熱咖啡。胡桃近三十個小時沒有休息,雙眼布滿血絲,臉色慘白,接過她的咖啡,十分誠懇地說:「謝謝。」

對方點頭微笑,在胡桃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你看起來很不好。」

「是嗎?」胡桃手裡捧著紙杯,終於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女人和胡桃隨意聊起了天,胡桃雖然是英語專業,但是她的英文算不上流利,她此時腦子又亂作一團,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講了半天對方終於大概明白了她此時的處境。

「我每年都來這裡,做義工,今年是最後一次了。」女人說,「我身體出了點毛病,以後要一直住在醫院裡。」

胡桃很驚訝:「我很抱歉……」

「可是我並不覺得太難過,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已十分知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生活總不會只有苦難。」

胡桃最後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凌晨。她在機場叫了一輛收費昂貴的計程車去醫院,她的電話沒有信號,只好去醫院的服務台詢問,有沒有一名叫「林」的病人。

護士還在電腦上進行搜索,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胡桃的肩膀。

她猛然回過頭,看到穿著黑色T恤的林向嶼,他站在燈光下,高高瘦瘦的,影子縮成一團。他們確實有一些日子不見,此時此刻,他猝不及防地出現,胡桃覺得時間就此停滯。

他面色蒼白,眼眶通紅,有氣無力地駝著背,看起來很累。胡桃心疼得要命,想知道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把疲憊全都刻在了臉上。

林向嶼走到她面前,從包里拿出手機,在上面打字:「你怎麼來了?」

胡桃終於回過神,時間一秒,滴答,她的心跳就一下,撲通。

她抱住林向嶼,在異國他鄉,眾目睽睽之下,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此時已經是凌晨,萬籟俱寂。林向嶼見胡桃面色憔悴,囑咐她不要再多問,先回到酒店休息。胡桃知道林向嶼此時不欲多言語,見他平安無事,她心中的巨石落地,這兩日馬不停蹄的奔波和勞累,在這一刻終於席捲而來。

胡桃睡得很沉,她做了一個夢。夢到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林向嶼報的是跳高,她混在人群里給他做啦啦隊。

裁判口哨吹響,林向嶼彎腰向橫杆衝過去,天空澄澈,他身上的藍色是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海遙相呼應。那一刻,胡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背躍過杆,她的世界也只剩下他來過的陰影。

胡桃醒來的時候,才早上八點,她坐在床上,回想剛才的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隱約覺得不安。胡桃在酒店的海邊找到林向嶼,他蹲在沙灘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遠方的海。海島臨近赤道,一年幾乎有三百六十天艷陽高照,偏偏這天天氣陰霾,烏雲密布。

胡桃走到林向嶼身邊坐下,從包里摸出耳機遞給他一隻。林向嶼搖頭拒絕。

耳機里傳來周杰倫的歌聲:「洶湧潮水,你聽明白,不是浪而是淚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胡桃心底的焦慮越來越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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