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暮別 意遲遲

2001年夏天,裴家少爺初長成。

作為一名穿金戴銀的標準紈絝子弟,裴遲生從呱呱墜地前就開始瞎折騰。先是躲在裴母肚子里不肯出來,裴家在「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中煎熬許久後,他才終於撅著屁股出來了。到五歲的時候,管家和保姆阿姨換了不下五十個,裴少爺性格陰晴不定,對人的喜好程度簡單粗暴——看臉。

就這樣雞飛狗跳到了裴遲生十歲,大少爺覺得世界那麼大,他要去看看,於是大搖大擺地開著他爹的遊艇出海了。當然,還沒開出十米,裴少爺夢想的小船就翻了。幾十個家丁全部「撲通」下水,救起這千金之軀。可萬萬沒想到,裴少爺這麼一落水,高燒發了三天三夜都沒醒。

萬般無奈下,裴家請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小少爺天生忌水,他在來的路上經過一座山,是風水寶地,左青龍右白虎,把裴少爺送上山去養養,吸取天地之精華,差不多就得了。

裴家人一拍大腿,呀,那說的不就是滄浪山嗎?地契還在銀行里鎖著呢,自家的地盤,這個好辦。

所以謝意第一次見到裴遲生,他是被人五花大綁給抬上滄浪山的。

當時謝意正好偷了李太白的一罐冰糖,被他拿著雞毛撣子滿道場追著跑。謝意上躥下跳,又打翻了幾盆李太白種的名貴蘭花,這下罪不可赦,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條。

就在李太白伸出他的「九陰白骨爪」的電光石火間,謝意生死命懸一線的時候,滄浪派的木門「嘎吱」一聲,搖搖欲墜地開了。

然後下一秒,李太白收起了他那吹鬍子瞪眼的嚴肅臉,搓著手屁顛屁顛地跑到來人面前,「呀,家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謝意這才知道,這些人,就是裴家人。裴家人,怎麼說呢?就是一個大寫的「有錢」。方圓百十公里,都是裴家的地盤,包括這座滄浪山,和山頂這搖搖欲墜的滄浪派。

滄浪派,歷史不詳,輝煌並不。李太白是個不著調的師父,在山腳下撿了謝意這個不著調的弟子,就算是一個門派了。滄浪山不高,李太白和謝意就住在了山頂,後來滄浪山被裴家人買了下來,還沒想好怎麼開發,也就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偶爾心情好了,裴家人還會送點生活用品和錢上山,這才把這師徒二人救活。

於是,吃喝拉撒都靠著裴家人的李太白,接到了照顧裴家少爺的重任,彷彿看到了日後餐餐大魚大肉的美好生活,只差沒跪下來「謝主隆恩」了。

不過這事說來也奇怪,當天夜裡,裴遲生竟然醒了。

謝意坐在裴遲生的床邊,正在課桌上抄語文課本,突然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被嚇了一跳,四處張望。剛轉過頭,正對上裴遲生一雙黑似深潭的眼。

謝意直接被嚇得從凳子上滾落到地上。

「我的天哪!」謝意拍著胸脯,「你醒了怎麼都不吭一聲?」

裴遲生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又是「咕嚕」一聲。謝意的目光鎖定在他的肚子上,這下明白了,忍不住拍著水泥地板狂笑,沖著門外大喊:「師父,師父,小師弟醒了。」

三秒鐘後,裴家的用人們把謝意的小屋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烤雞、板鴨、大閘蟹……各種山珍海味,一樣一樣端到少爺面前,且見縫插針地將這來龍去脈講給這位大少爺聽。剛剛晚飯吃了三碗紅苕稀飯的謝意看傻了眼,頓時覺得胃酸泛濫得像要腐蝕了她的五臟六腑。

裴遲生動了兩筷子,吃了一個紅燒豬蹄,忽然就瞧見了被擠到角落裡的謝意,夾著肘子問:「你要吃嗎?」

謝意臉上兩行清淚,連連點頭。裴遲生招招手,讓謝意到他跟前,然後將肘子湊到她嘴邊。在謝意「啊」地張大嘴巴的一瞬間,飛快地收回了筷子。但混世大魔王裴遲生萬萬沒想到的是,棋逢對手,謝意早就料到他會有這一招,於是一個猛撲上前。可裴遲生大病剛愈,身體沒撐住,就往枕頭上一倒。謝意騎虎難下,和他來了個嘴對嘴。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整個屋子裡安靜得一根針落地上都能聽到。「撲通,撲通」,兩個人的心跳聲重疊在了一起。

下一秒,兩個人都從床上彈了起來,裴遲生怒道:「什麼鬼!」

「混賬小子,」謝意一巴掌拍向他的腦袋,「什麼什麼鬼!叫師姐!」

兩個人迅速改變了戰場,忘記了前一秒的尷尬,裴遲生更怒了:「憑什麼你是我師姐?你算老幾啊?」

「江湖規矩!不以年齡論英雄!我比你先入滄浪山!我就是師姐!大——師——姐——」

謝意洋洋自得,抓起那塊肘子丟進嘴裡,還不忘吧唧著嘴巴把手指吮吸乾淨。

此仇怎麼說呢,對兩個小孩來說,不共戴天。

五年後——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遙控器一摁。

「小燕子,你快下來,快下來啊!」再摁。

十五歲的謝意手裡握著遙控器,無聊地靠在牆上打了一個大哈欠,「每個台都是《還珠格格》,外面的暑假終於又來了嗎?」

李太白在旁邊湊熱鬧:「看什麼《還珠格格》?還是《流星花園》好。」

「不要,」謝意甩開遙控器,「我才不看《流星花園》呢,杉菜居然沒和類在一起!」

「道明寺那樣的才叫男人,」李太白白了謝意一眼,「花澤類太弱啦,你一個左勾拳就能搞定他。」

「拜託,道明寺那種男人哪裡好了?跩得跟個二百五一樣,整天一張死人臉,還傲慢自大,鼻孔都要衝上天了,恨不得一腳踹死他!」謝意咂巴著嘴。

「小姑娘,花澤類那種男人,你在滄浪山一輩子都遇不到了,就慢慢做夢去吧。」李太白用手指點著謝意的頭。

「說得好像道明寺那種性格很好找一樣。」

「有啊,」李太白搖頭晃腦,「比如我們的小師弟……」

話還沒說完,光腦補了一下裴遲生的臉,謝意就一臉惡寒,環抱住自己的手臂,狂搖頭:「還是算了吧!」

李太白說:「說起來,暑假開始了,他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他去年走的時候我還搶了他兩盒牛奶呢,希望他已經忘了這件事。」謝意說。

這時候,門邊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是四盒,大師姐。」

謝意和李太白都被嚇了一跳,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年未見的裴遲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謝意被嚇得不輕,不知道剛才兩人的對話被他聽去了多少,只得硬著頭皮與他搭訕:「喲,小師弟,放暑假啦?」

他沒回她,翻白眼表示你這不是廢話嗎。

謝意忍,繼續笑:「你是來找師父的嗎?」

裴遲生連眼珠子都懶得轉了,這裡是李太白的寢室。被無形掌了嘴的謝意終於發怒了:「你怎麼就不能好好說話呢!」

裴遲生這下終於開口了,他瞟了一眼謝意,淡淡地說:「因為我跩得跟個二百五一樣,整天一張死人臉,還傲慢自大,鼻孔都要衝上天了,」然後頓了頓,「我怕您一腳踹死我。」

謝意瞬間一臉訕色,敢情這吐槽都被當事人給聽完了。

李太白在一旁默默地望天,看來今年滄浪山的夏天又會十分熱鬧了。

每年夏天,裴遲生都要被送上滄浪山。這裡沒有電腦、沒有零食、沒有帆船和日光浴。可出乎意料的是,裴遲生並未因此而厭惡夏天,甚至每年春天結束的時候,他的心底都會生出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來。

可能是因為謝意和他所就讀的貴族學校里的同學們都不一樣吧。她似乎是沒有性別的,總是髒兮兮的,「嗖嗖」兩下就能爬上樹,頓頓都要和裴遲生搶肉吃。若要說她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武功底子好,李太白教一套拳法,她馬上就能囫圇吞棗記個大概,只可惜太懶,連蹲馬步都要偷懶。

就在這樣的針尖對麥芒中,裴遲生竟然對謝意生出一點惺惺相惜的友情來。

而裴家帶來的用人們也早已被李太白全部打發下山了,「我們道家,修的是清靜無為,既然誠心問鼎,還是要守門派的規矩。」

要說唯一讓裴遲生汗顏的,恐怕要數滄浪山山頂太小,一共就兩間茅屋。李太白滿屋子的酒氣,所以在謝意的房間里掛了個帘子,一分為二,裴遲生和謝意一人睡一張硬板床。

可謝意的矜持沒有隨著年齡而增長,但這打呼嚕的功夫倒日益見長。

於是裴遲生忍無可忍,爬到她的床邊,狠狠一腳踹過去——

偏偏這個時候,謝意一個翻身,躲開了他的無影腿。裴遲生覺得自己這輩子所有的挫折都應在了謝意身上。他正打算再接再厲,哪知謝意再翻身,手臂甩過來,壓住了他的脖子。裴遲生瞪大眼睛,看著離自己只有咫尺的謝意的臉。

說實話,謝意的長相實在平平,再加上在山中日照強烈,她比同齡的女孩都要黑一點。好在一張臉乾乾淨淨,睡覺的時候嘴巴半閉,看起來總算和「可愛」沾了點邊。

裴遲生看著這張白天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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