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暮別 長街怎敵千堆雪

2004年的春天,學校池塘邊的梨樹一簇一簇全部開花了,風一吹,白色的花瓣落了滿地,遠遠看上去,像是下過一場雪。

「獃子!」程程用筆桿戳了戳前面的馮躍的肩膀,見對方沒有回應她,她便伸長了腿,沖他的凳子使勁地踹了兩腳。

馮躍卻還是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裡,程程便沖坐她身邊的許意如眨了眨眼睛,許意如會意,「唰」的一聲撕下一張便條紙,在上面寫上「我是宇宙超級無敵書獃子」,然後使勁往馮躍的背上按下去。

他終於不緊不慢地回過頭,抬了抬鼻樑上的眼鏡,一本正經地說:「同學,上課要好好聽課。」

馮躍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程程的眼睛,他的臉微微發紅,也不知道到底在對程程說話還是許意如。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表情又羞澀又窘迫,許意如趴在桌子上捂著嘴巴笑,程程更是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她笑的時候,漂亮的眼睛向上挑,嘴角上揚,刷得根根分明的長長的睫毛翹起來,像是有蝴蝶停在上面。

老師停下手中的粉筆,生氣地轉過身,指著在課堂上公然大笑的程程說:「程程,許意如,怎麼又是你們兩個,身為女生一點矜持都沒有,你們既然喜歡笑,就給我滾去走廊上笑!」

兩個人到了走廊上也不安分,趁老師不注意便蹲下來講悄悄話,商量著下午放學吃麻辣燙還是牛肉麵。隔了一小會兒,教室門又被拉開,程程抬起頭,看見馮躍低著頭默默走到她們身邊,站著筆直的軍姿一動不動。

馮躍穿著學校發的白色襯衫,身材偏瘦,戴一副眼鏡顯得更為斯文。程程從來沒見過他大聲說話的樣子,他簡直不像個男孩子,跟女生對視會臉紅,任勞任怨,成績很好,卻沒有什麼朋友。

「喲,好學生也會被罰站啊?」程程眯著眼睛沖他笑。

馮躍早就習慣了程程的冷嘲熱諷,他依然微微低著頭,嘴巴里念念有詞。

許意如也跟著程程站起來,繞著馮躍轉了一圈,然後恍然大悟:「你不會是在背課文吧?」

馮躍念念有詞的嘴巴終於停下來,像是默認了許意如的話。

程程不可思議地翻了翻白眼:「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馮躍,學習真的就這麼有趣嗎?」

馮躍依舊垂著眼帘不說話,程程見他似乎又要繼續背他的課文了,又隨口說道:「欸,書獃子,乾脆你教教我怎麼學習吧!」

馮躍這下終於有點回應了:「好。」

程程此時卻已經轉過頭繼續和許意如討論著別的話題,「周末陪我去做個頭髮吧」,「不要啦我要睡美容覺」,女孩子之間嘻嘻哈哈的,早就蓋過了馮躍小聲的回答。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程程將頭髮高高束起來,坐在雙杠上面盪著修長白皙的雙腿和許意如聊天。籃球場上的男生一個個搔首弄姿,口哨連連,恨不得一個籃球砸暈了她來一段浪漫的人工呼吸。

兩個女孩趁老師不注意提前偷偷溜回教室,「咯吱」一聲推開門,卻看見馮躍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寫作業,他的手腕很細,握一支黑色的鋼筆,讓人不禁想起文弱書生。

欺負馮躍是程程在學校里最喜歡做的事,他永遠像個小媳婦兒一樣,也從來不會回擊。程程沖他翻了翻白眼:「瘋了吧你,成天就只知道溫書溫書溫書,你能不能稍微男子氣一些啊!」

她原本以為馮躍會同往常一樣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這一次他卻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問程程:「怎樣才算有男子氣概?」

程程愣了一下,然後隨手指著樓下那一排停著的自行車中的一輛紅色摩托:「喏,等哪天你敢載著我飆高速了,我就承認你有男子氣概。」

馮躍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首先入目的,卻是她塗著天藍色指甲油的指甲,他微微抬起頭,可以看到她玩世不恭的笑。程程在學生中很出名,人人都管她叫妖精,她倒也喜歡這個稱呼。對啊,她是妖精,她化漂亮的妝,有無數的男孩子排著長隊要同她約會,她和許意如交換著大聲朗讀對方收到的或肉麻或青澀的情書,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線。

等程程和許意如收拾好書包準備開溜的時候,馮躍卻難得地主動開口:「程、程同學。」

「呀?」程程挑起眉頭。

他停了一下:「我答應你的,教你念書。」

程程這才想起來在走廊上說過的話,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拜託,你不會是當真了吧?」

馮躍卻不理她挖苦的表情,徑直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

看著兩人僵持不下,許意如倒是伸了個懶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挎包:「好啦好啦,程程,就當聽聽馮大才子是怎樣講課的唄,反正機會難得。」

「才不要!」程程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趁機抵賴,說好了放學請我吃羊肉串的!」

許意如狡黠地衝程程吐舌頭,程程還來不及發飆,就聽到馮躍輕聲地說:「我請你。」

「嗯?」

他溫和地說:「你解出題,我請你吃。」

程程第一次英語考試及格,是在每天放學留下來讓馮躍給自己補習三個星期之後。她拿著自己的試卷瞪了很久,然後又用筆使勁戳了戳馮躍:「欸欸欸,書獃子!」

馮躍慢條斯理地回過頭來,抬了抬眼鏡:「幹嗎?」

程程將試卷推給他,他扭著頭認真看了眼分數,然後拿走了試卷,下課的時候他將試卷還給程程,每一道錯題都標明了語法規則和對應課本的出處,他的字體瀟洒,橫撇豎捺在程程潦草的試卷上看起來異常醒目。

「這麼多,誰記得住啊!」程程隨意瞟了眼試卷就將它塞入了抽屜。

漸漸地,相處的時間長了,程程和馮躍之間就像是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用筆戳三次代表她無聊了,用腳踢凳子三下代表她肚子餓了,次數多了,那就是程大小姐心情不爽想找人吵架了。

馮躍的抽屜里開始裝著一些除了習題冊以外的東西,袋裝的巧克力,各種味道的小脆餅乾,7-11才能買到的「張君雅小妹妹」,一整板旺仔牛奶,燒烤味的薯片……他依然很少同程程說話,她踢他,他就默默地從抽屜里找點東西遞給她。

「女王程」卻總是很不滿意:「哎呀,我最討厭洋蔥味了,換一袋!」

她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今天外面下雨呀,我為什麼要吃牛奶曲奇?」

又或者是:「我不要喝奶茶,我要喝可樂,可樂啊可樂!」

馮躍從來不會理會程程的挑三揀四,將東西放她桌子上後便轉過頭認真做作業,任她再鬧也無濟於事。

夏天來得很快,程程從來不理會必須穿校服的規定,她有整整一個衣櫃的裙子,換都換不過來。每次被值日的老師抓住罰站在教學樓下的空地上,她都從不在乎:「青春這麼短,哪有時間穿不好看的衣服?」

課間休息的時候,男生就一窩蜂地湧出來衝程程和她的短裙吹口哨,她偶爾心情好,也沖他們拋拋媚眼,明目張胆地送飛吻。

只是這群人中,從來都不會有馮躍。他偶爾幫老師打雜送資料,需要從教學樓走到行政樓,經過程程身邊,他從來不會駐足,他同她擦肩而過,對她視而不見。

她便挑起眉頭大聲沖他叫:「喲,獃子!」

半是挑逗半是曖昧,看熱鬧的人跟著起鬨,噓聲一片連一片,他從來不回應,可是程程還是看到他微微皺起的眉頭。

呵,好學生。她想。

6月中旬的時候中考結束,除了英語試卷,程程其餘科目的試卷答得一塌糊塗。走出考場,她聽到周圍的學生在對考題,走廊的盡頭,有個人逆著光站在那裡。她故意走得很慢,用了好長時間才走到他的跟前,挑起眉頭,一如既往的弔兒郎當:「喲,獃子!」

他抬起頭看了程程一眼,輕聲地「嗯」了一聲。

「還不走嗎?」

他又只是「嗯」了一聲,程程說不出來的心煩意亂,心中莫名其妙湧上一把火,乾脆狠狠一腳向他的腳踩了過去:「你很煩你知不知道?」

她穿著坡跟的羅馬涼鞋,他被踩了也不哼一聲。有認識的同學經過,看見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就開始起鬨:「喲,又杠上了啊!」

程程斜眼看了馮躍一眼,冷哼一聲:「他?誰稀罕!」

然後她拎著亮黃色的挎包揚長而去,又直又長的雙腿,看呆了大片的少年。她從來都是如此張揚,栗色的大波浪的頭髮,蜜色的唇,笑起來的時候仰起頭,高傲得像一隻白天鵝。

程程從來不擔心升學的事情,一放假就和家人去了夏威夷,租大紅色的跑車穿梭在群島之間。她穿橘黃色的比基尼,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晒成了小麥色,看起來健康又迷人。有金髮碧眼的帥哥向她搭訕,她用蹩腳的英文同他們牛頭不對馬嘴地聊天,晚上回到酒店,喝一杯牛奶立馬入睡,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沾過可樂。

8月的時候,程程同馮躍見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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