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顧辛烈番外 江河萬里,有酒辛烈

顧小少十歲那年的暑假,跟著父母去了澳大利亞避暑。這是他第一次到南半球,去了歌劇院,看了袋鼠和考拉,玩了高空滑翔,坐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顧小少卻心不在焉,一路都在想,要給姜河帶點什麼紀念品好。

他原本的計畫是背一箱牛奶回去,因為姜河那丫頭簡直是先天發育不良,又瘦又矮,也不知道怎麼長的,營養全到腦子裡去了。可是下一個問題來了,他要怎麼向父母解釋自己為什麼要給同學帶牛奶回去呢,她家又不是窮到買不起牛奶。

他們一定會藉機嘲笑他,顧小少沮喪地想,真想快點長成大人啊,那個時候,他一定要把整個超市的牛奶都給姜河運回去,哦不,還是直接帶她來這裡喝好了。

在旅途快要結束的時候,顧小少終於不再愁眉苦臉,因為他看上了一塊純水晶的世界地圖拼圖,掛在酒店的最中央,美得似乎只應存在於童話中。

就這個好了,顧小少心想,他送給姜河的,一定要是最好的。

雖然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最好的。

可是,當顧小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開學,穿得整整齊齊去上學的時候,卻得知姜河這學期沒有來報到,她跳級去念初中了!

那天下午放學後,顧小少趾高氣揚地打發走了司機,抱著他的一盒子水晶拼圖,獨自走到了市一中的校門口。他原本滿肚子的氣,想要好好問問姜河,你這是什麼意思,買了五塊五的零食就想把你顧小爺給打發了,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可是當他站在市一中的門口時,他忽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金碧輝煌的市一中,是全省最好的學府,噴水池的水一股一股地綻放在天際,教學樓高聳雄偉卻冰冷得不近人情,這裡,每年不知道要出多少個清華北大的天才。

此時,這裡大門緊閉,襯托得他異常渺小,像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和她之間的差距。

這是呼風喚雨、天之驕子的顧辛烈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能為力。

可笑的是,他這一生,所有的無能為力,統統是因為這一個人。只有姜河,能夠讓他嘗到愛不得、求不得、怨不得的滋味,而偏偏,他還捨不得。

那天晚上,顧小少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將水晶拼圖全部倒出來,一塊一塊地拼出了世界的模樣,徹夜未眠。

再次見到姜河,是第二年的秋天。他從車上走下來,一扭頭,就看到了叼著包子滿嘴油光的她抬腳準備從人群里縮回去。

「姜河!」他大聲叫住她。

她笑嘻嘻地回過頭,同他說好久不見。

然後他才知道,她已經跳級升入了高中。他不懂,她為什麼總是如此著急,一直在往前跑啊跑的,難道他是會吃掉她的妖怪嗎?

漸漸地,他發現了和她時間表上唯一的交集,就是每周一的升旗儀式。她個頭矮,每次都只能走在人群後方,於是他總要逆著人流,艱難地繞到她的身後,然後假裝不情不願地碰上了她。

她不明所以,總是一邊瞪他一邊笑,叫他「顧二蠢」。

他明明有許多許多想同她說的話,可是當兩個人真的並肩走在一起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笨拙得像個孩子,不注意就走成了同手同腳。她卻低頭沉思,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忽然,一陣風吹過,有淡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頭髮上,他停下來,輕輕地將花摘下來。她的髮絲並不柔軟,卻十分黑,這直接導致了他往後的審美,從來都只認為女孩黑髮好。

「這是什麼花?」他好奇地問。

「桃花。」她用一種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原來是桃花,他在心中嘀咕,他家的花園裡應該也種過桃花,他怎麼就從來沒有覺得桃花這麼好看呢?再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過頭看,藍天白雲,綠樹紅花,越看越好看。

她是早已忘記了的,可是他卻一直記得,開在學校長廊邊的那樹桃花,他們曾一同駐足觀賞。

再後來,他初三的時候,有一次打完籃球,去小賣部買冷飲,聽到幾個女孩在討論著什麼,隱約聽到「天才少女」、「高中部」、「美國」幾個詞,他猛然停住腳,腦子從來沒轉得那麼快過,僵硬地轉過頭,問她們:「你們在說誰?」

她離開美國的前一天,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去找她。他騎著摩托車載她飛馳在熟悉的街道上,她環住他的腰,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他忽然想到小學的時候,體育課上,他和她做搭檔,用繩子將兩個人單腳綁住往前走。他們兩個人毫無默契,通常是一開始就一齊撲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大家抵達終點。

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卻一件一件湧上他的心頭。

他在郊外的湖邊停下來,他替她摘下頭盔,她的頭髮被壓得扁扁的,她惡狠狠地瞪他,他卻很難才能忍住不去將她抱在懷裡。

不就是美國嗎,他在心中不屑地對自己說,一萬五千公里,比起夸父同太陽的距離,實在不值一提。

他升高中的時候,並沒有在市一中繼續念下去,而是去了一所名聲一般的私立學校。他家裡人倒無所謂,只是很好奇,他英語那麼爛,怎麼忽然鐵了心要出國。他才不會解釋,要是讓他們知道他只是為了一個女生,他又要被嘲笑了!

他念的是國際班,就是為了出國做準備的,有專門的老師教托福和SAT,他和許玲瓏就是在這裡認識的。那時候,他可真是在玩命地背單詞,卧室里貼的全都是單詞,早晚刷牙的時候,他含著滿口泡沫往鏡子里一看,是自己用中性筆寫的一個大大的「mirror」。

許玲瓏那時候和他就是同桌了,他們一整個班的富二代,除了他,全都排在她身後等著獻殷勤。看他這麼努力,許玲瓏還以為他是個牛人,好奇地問他:「你這麼努力,是想要申Top 10嗎?」

Top 10,顧大少在心底淚流滿面,能進前一百名的學校就不錯了。

他的第一次托福成績出來,許玲瓏旁敲側擊問了好久才知道他的分數,然後目瞪口呆,委婉地問:「那你是想申請去哪裡呢?」

「去舊金山,不行就加州,再不行,好歹也得在美國。」他振振有詞。

「為什麼?」

那天之後,許玲瓏就知道了「姜河」這個名字。起初她不信,以為他是編故事誆她,因為像顧辛烈這樣生在豪門世家的少爺她見過太多了,他們放肆揮霍著青春和金錢,他們談情,卻從來不說愛。

顧辛烈聳聳肩,趴在桌子上,折了一架紙飛機,往窗外拋出。飛機在空中打了一個旋,正好一陣風起,將它送走。

一到國外放假的時候,就算是春假和秋假,他也都會每天放學後去姜河家樓下轉一圈,明知道碰到她的幾率小得可以忽略,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一試。

大概是他的誠意感動了上天,第二年的冬天,他真的在籃球場遇到了她。她大概是在加州待慣了,都忘了國內的冬天有多冷,她縮著脖子,臉色慘白,哆哆嗦嗦地叫他:「顧辛烈!」

他剛剛結束一個三步上籃,笑著同隊友擊掌,聽到叫聲猛地回過頭,看到了站在網欄之外的她。

他和每一個普通的少年一樣,騎著自行車送她回家。他從一個下坡路駛下去,似乎聽到了她清脆的笑聲,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

他站在她家的樓道口,沖她揚了揚下巴,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然後他又獨自站了許久,等到夕陽完全落下,他才抬腳離開。

這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在她的身後,等著她回過頭來。

有一年他過生日,朋友們為他慶祝,包下了整間KTV,他坐在角落裡的沙發上玩骰子,被朋友抓住,說他作為壽星,不唱一首歌就不準回家。

在眾人的起鬨聲中,他也不願意掃興,拿起話筒,當前放的正好是陳奕迅的《歲月如歌》。

「愛上了,看見你,如何不懂謙卑,去講心中理想,不會俗氣,猶如看得見晨曦,才能歡天喜地……」

恍惚中,他彷彿看到了她的身影,站在桃花樹下,大聲笑話他:「顧二蠢,你怎麼那麼笨呢!」

一曲歌畢,餘音繞梁,朋友們大聲拍手叫好,說最後的顫音竟然真的唱出了哭腔。沒有人知道,那是因為在那一刻,他想起了她。笨的人明明是她好不好,他那麼好,那麼愛她,她卻一點也看不到。

申請學校的時候,他家族裡的人提出動用家裡的資源幫他申請,給他寫推薦信,送他進常青藤。卻被他一口拒絕,倒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的原因,他只是認為,如果他這樣做,應該會被她瞧不起的。

高中結束前,他收到了來自波士頓的錄取通知書,學院以設計見長,他很知足。下午打球的時候,他一個人獨霸全場,把對手搞得嗷嗷叫苦。許玲瓏不解地問他:「波士頓和舊金山還隔得遠呢,你這麼高興做什麼?」

他搖頭,笑她不懂:「我至少靠著自己的努力,離她又近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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