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們已經活在兩個世界,各不相干 01

第二天我醒來,拜託何惜惜開車載我去了一趟聖瑪麗大教堂。這座舊金山地標式的建築物,據說是貝聿銘大師的設計作品之一,被人反反覆復提起。我記得顧辛烈曾跟我提過一次,他查閱過許多資料,最終確定聖瑪麗大教堂並非貝聿銘大師的作品,但這個事實說出來估計連教堂的神父都不相信,由此可見以訛傳訛的可怕性。

教堂大廳里靜靜矗立著一架管風琴,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管風琴之一,每日的下午三點奏響。我來得正是時候,琴聲悠揚,時而低沉時而高昂,我閉上眼睛,陽光落在我腳邊,微風從四面八方出來,耳邊的旋律寬闊如浩瀚無邊的星空,又像一根輕輕飄落在窗欞的羽毛。

我靜靜地聽完所有的曲子。一瞬間,所有的苦悶好似都被清除。

神父向前一步,問我心中可有煩惱。

我問他:「我想要做禱告,可以嗎?」

他笑著點點頭。

「我並不是基督教教徒,也可以嗎?」

他說:「主愛眾人。」

他讓開身,巨大的耶穌雕塑在我面前展開。耶穌的面容平靜而慈祥,主愛眾人,而人人生來平等,或許吧。

1680塊彩色玻璃製成的十字架吊燈自上而下,如倒掛在懸崖的冰瀑,將我的心照得一片亮堂。

我閉上雙眼,腦海里不斷浮現江海孤身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我實在是太難受了,無論是懺悔還是禱告都沒有辦法繼續下去。我噙著淚水,沖神父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然後深呼吸一口,走出了教堂。

有一個人站在教堂的門口,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纖塵不染。

大概是聽到了我匆忙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

「姜河。」他靜靜地看著我,輕聲道。

我們只是短短七天未見,卻好似整個世界都變了。

我停下腳步,眼前的這個人,是我曾經真真正正以為能夠一生一世的人。

我清楚地記得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手,他胸膛的溫度,他笑起來的弧度。

我愣住,陽光刺得眼睛生疼:「你怎麼來了?」

顧辛烈站在陽光下,凝視著我,沒有說話。

那是一種,非常溫柔又充滿了難過與後悔的眼神。這是我第一次從顧辛烈的眼睛裡看到這樣的神情。

我怔住了,我的心開始狂跳,一邊跳一邊疼,我覺得我快要窒息了。

然後他張開雙手,緊緊地抱住我。

他問我:「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從馬上摔下來的。」

他面無表情:「一點都不好笑。」

我嘆了口氣:「我們別站在這裡好嗎,邊走邊說。」

我是搭惜惜的車來的,她此時已經被顧辛烈趕回去了。顧辛烈租了一輛車來,看起來就十分結實耐撞的越野,我對坐車還有心理陰影,於是坐在后座上,顧辛烈手機連上藍牙準備放歌,我說:「可以不放音樂嗎?聽著不舒服。」

我感覺顧辛烈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但是我的手肘放在車門上,望著窗外發獃,也沒太注意。

「先去吃飯吧。」他邊說,邊拿出GPS定位。

「不了,」我低聲說,「不想吃。你直接送我回去吧,惜惜估計還沒吃飯,你們可以一起出去吃。」

顧辛烈嘆了口氣,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這回是真的轉過頭來看我,他說:「姜河,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有嗎?還好吧。」

「姜河,你別這樣,」他頓了頓,聲音低啞地說,「我看著很難受。」

我沒回答他。

車子發動,為了顧及到我,顧辛烈開得很慢,我們迎著艷陽前進,顧辛烈從盒子里翻出墨鏡來戴上,而我看著水泥路,眼睛一直在發疼。

我們在漁人碼頭停下來。

傍晚正是遊客最多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小孩子騎在父親的肩膀上,指著夕陽「哇哇」大叫。

曾經停靠遊船的地方已經被海豹全線佔領,它們懶懶地趴著一動也不動,身體像是刷了一層又滑又亮的豬油,密密麻麻地排在甲板上,簡直就像是要待到天荒地老一樣。

街邊一排全部都是餐館,熱情的廚師戴著白色的高高的帽子站在餐館門口,向我們展示用麵包做成的螃蟹和蠍子。

我和顧辛烈隨便找了一家餐廳,他點了一份牛排,我點了一份三明治。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空座,面對面地坐著,我不停地用吸管去戳杯子里的冰塊,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天面試結束之後,我去了一趟馬場,遇到了江海,」我忽然開口,「後來他開車送我回去,我想去看金門大橋,就讓他改了道。之後遇到酒後駕車的車輛,他為了救我,打了方向盤,車身翻了,我沒事,他……」

顧辛烈的手肘撐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眉頭微蹙。

「我真的沒事,只是最近比較累,你能過來,我很感動……」

「姜河……」他欲言又止。

菜在這時候端上來,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其實真的很沒有胃口,勉強吃完那份三明治,喝了很多水才咽下去。顧辛烈擔憂地看著我,將他的那杯覆盆子氣泡水遞給我,我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卻沒有喝。

吃過飯後,我們就沿著碼頭一路走著,都默契地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漁人碼頭了,早在好幾年前,我就曾和江海來過一次,久仰漁人碼頭的大螃蟹,吃完之後我們去街對面的巧克力店買了許多包裝好看的巧克力,江海不喜歡吃甜食,我拿回家裡當擺設,放久了也就可惜地扔掉了。

後來我又和趙一玫一起來過幾次,我們還特意買了票去坐游輪,乘風破浪,碧海藍天,可以看到對岸大名鼎鼎的監獄島。

當時趙一玫問過我一個問題,她說:「姜河,你覺得,究竟是愛情重要,還是自由重要?」

我那時懵懵懂懂,回答她:「仁者見仁吧。」

現在我覺得,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太難回答的問題,因為一段真正的好的感情,是不會束縛你的自由的。

有幾隻海鷗盤旋著停在靠海的欄杆上,微風徐徐,遊客的長裙被吹起來。

日落黃昏,此時便是漁人碼頭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刻了。

海風吹在身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顧辛烈下車的時候就去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外套,大概是早就猜到了,於是他上前一點,將外套遞給我:「披上吧。」

「不用了,」我搖了搖頭,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我說,「我們分手吧。」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能夠這麼平靜地將這句話說出來。

這幾天來,我每每想到這句話,想到說這句話的情景,都會心痛得要命,可是當我真正把它說出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可以如此平靜,天沒有崩,地也沒有裂。

顧辛烈愣住,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一樣,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的眼睛,他說:「姜河,你說什麼?」

「我說,」我低下頭,「我們分手吧。」

說完這句話,我才發現心臟和頭皮一起疼得發緊,那種痛苦,隨著湖波慢慢散開。原來剛剛的那一瞬間,只是在心上捅了一刀,而此時,傷口終於潰爛開來。

我們都沒有說話,我看到顧辛烈的表情瞬間凝結。

他聲音低啞,突然無比疲憊地說:「姜河,別鬧了。」

「我沒有鬧,」我吸了吸鼻子,微微抬頭望向天空,認真地說,「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想要留下來照顧江海。我問過醫生了,一兩年內他蘇醒的幾率很低,我要一直照顧他……」

他打斷了我:「姜河,我等了你十二年,十二年都不算什麼,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我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我說:「可是我在乎。」

「你這樣做,我會很難受的。一份感情,應該是……」我想了想,有些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說,「應該兩個人一起好好珍惜,用最純粹的愛去對待彼此。」

應該是像我們在波士頓那樣,眼睛裡只看得見彼此。

他靜靜地說:「姜河,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對我很不公平?」

是的,不公平,我對他從來都不公平。

為什麼呢,離開他以後我才漸漸明白,是因為他把他所有的愛都給了我,我被他愛了、寵了、慣了太多年。

我說:「抱歉。你就當我是自私也好,是任性也罷,可是我沒有辦法一邊留在舊金山照顧江海,一邊若無其事地和你在一起。況且,你明年就要離開美國了,不是嗎?」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和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我不能用我的責任,去束縛你的夢想。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並不是因為我們不再相愛了,而是,我們要去的遠方,不再是同一個地方了。」

話音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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