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是夸父,你是我追逐一生的太陽 03

第二天上午,我起床遲了,開著車一路狂奔到學校。學校停車場的兩邊種滿了橡樹,這是一種在波士頓很常見的樹。剛剛來這裡的時候,我會想念加州的棕櫚樹,時間長了,便也習慣了橡樹的美。

我拿著車鑰匙走出來,忽然整個人愣住了。

遠處的路上,站著一個人,只是一個模糊的側影,可看起來卻像極了江海。

我知道這不可能,江海此時應該在舊金山才對。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幾輛車飛馳而過,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一腳縮回來,等它們都駛過,對面果然已經空無一人。

肯定是我看錯了,我在心底想:昨天才和惜惜聊到他,今天大概受了點影響吧。

畢竟,無論有一千種還是一萬種理由,江海此時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摸出耳機,聽著歌繼續走。MP3里全是已經過時的中文歌,來美國六年,我依然不能戒掉兩樣東西,一樣是家鄉的胃,一樣是中文的歌詞。

我還是同往常一樣帶著兩杯拿鐵去找我的導師。雖然不能繼續讀博,但我的課餘時間依然在實驗室給導師打工賺取生活費。他最近在研究密碼通信,也順便丟了幾本書給我。

他問我:「你學過數論嗎?」

我點點頭,背出了高斯那句名言——數學是學科的皇后,數論是數學的皇后。

他笑了笑,說:「數論是一項偉大的學科。」

下午沒課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圖書館,找了一些數論的資料,重點研究了一下導師所說的密碼通信。

密碼學起源早在幾千年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更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我被這段歷史所吸引,決定找一點這方面的記載。

我的電腦開著,不小心點開歷史記錄,「江河湖海」的博客就彈了出來。

自從上一次他問我「為什麼要改名字」之後,我們便沒有再有聯繫。我點開來,發現他更新了兩條日誌,依然是我看不懂的亂碼。他還給我留言,說:「波士頓地震,祝平安無事。」

我有些感動,覺得這應該是一個外冷心熱的人,很細心,也很善良。

這時候距離他留言的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天,可我還是回覆了他:「平安無事,謝謝關心。」

這次他回覆得依然很快:「不客氣。我決定改博客的名字了。」

下一條消息緊接著彈了出來:「恭喜你,可以買一條新裙子了。」

我愣了愣,頓時又是一陣愧疚感,我其實都只是隨口開的玩笑,沒有想到他會當真。

「不不不,不用,這個名字挺好的,為什麼要改啊?」

他沒有回答我,我五分鐘以後再刷新頁面,發現他的博客名已經換成了此情可待,就連背景圖片也一起換了。原本波濤洶湧的海換成了平靜的海面,陽光照射下來,一片波光粼粼。

我很惋惜:「好端端的,改了怪可惜的。」

他善意地提醒我:「你的裙子。」

我這才想起來,趕忙點開收藏夾,發現那條我心心念念大半年的裙子已經下架了。我獃獃地看著灰色標記的「SOLD OUT」,恍惚才意識到春夏秋冬已經又轉了一轉了。

其實感情也是一樣的,有多少人是在猶豫不決和踟躕不前間,就失去了它呢。

我有點多愁善感地回到對方的博客,沮喪地告訴他我失去了那條裙子。

他或許是想安慰我,於是說:「或許那條裙子並不適合你。」

「可是我喜歡了它很長時間!」

「那又如何?」

看到這傲慢的四個字,我不禁又想掀桌子了。我想對面一定是一位男士,他不懂對女生來說,失去一條心愛的裙子是多大的痛。

我不滿地關掉網頁,決定不再理會這個神經病。

密碼學是一門很有意思的學科,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玩的遊戲。那時候我因為不願意和周圍的小孩子玩,通常都是自己和自己玩。畫一些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畫,自己創造文字,自己同自己講話。

顧辛烈把菜端上飯桌的時候,我還在一旁看著,頭髮胡亂地紮起來,劉海也不顧形象地別過額頭。

他彈了彈我的腦門:「在寫什麼呢?明文?密文?密鑰?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便講給他聽:「獃子,來,姐姐給你解釋。這是密碼學,明文密文你知道嗎?簡單來說,明文就是表面上看到的信息,密文就是經過破密之後,真正想要呈現的信息。而密鑰,就是將明文轉換成密文的演算法。」

「那,」顧辛烈一臉迷茫地指了指我草稿紙上的一連串字母,「這個是明文吧?怎麼就轉換成這一串……嗯,密文了呢?」

我沖他勾了勾手指。

他伸過頭來。我沖他腦門響亮地一撞。

他立刻眼淚汪汪地看我,我得意地笑,開心過後便繼續跟他解釋:「這個是最簡單的凱撒密碼。凱撒密碼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密碼之一。它採取的是最簡單的移位,比如,『YOU』,如果規定移動三位,就成了『BRX』。」

「那你說的密鑰呢?」

「可以用來加密的密碼種類太多了,還是拿凱撒密碼舉例吧,改進過後的凱撒密碼叫維尼吉亞密碼,這是一種需要密鑰的密碼。」我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寫,「因為有了密鑰,所以通常寫出來的明文就會雜亂無章,像是一連串的亂碼……」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顧辛烈疑惑地看向我,一時間,無數混亂的字母在我腦海中飛過。

我一把抓住一旁的滑鼠,喚醒休眠狀態的筆記本,點開網頁,找到那個我一篇日誌都看不懂的博客。

我飛快地將上面的字母在紙上抄下來,然後用書翻開到維尼吉亞的凱撒密碼錶,口中念念有詞,眼睛和手飛快地查閱和記錄下來。

沒過多久,我就破解出了這一行字。

他最新的一條博客,CHOXZLTMFWRVMGHKHMHLVA,如果採取他的博客名字的簡寫,JHHH(江河湖海)作為對稱密鑰的話——

密鑰:JHHH JHHH JHHH JHHH JHHH JHHH JHH

明文:CHOX ZLTM FWR VMGH KHMH LVA

密文:LOVE ISAT OUDY ETNO TATO UCH

——love is a toud yet not a touch.(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我看著紙上的這一行字,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曾經聽過這句話。

那是十幾歲的時候,我讀了塞林格先生最著名的《麥田守望者》,很喜歡裡面的一句話:「Remember what should be remembered,and fet what should be fotten.After what is geable,and accept what is mutable.(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

我興緻勃勃地將這本書推薦給了江海,誰知他只是微微一笑,告訴我他已經看過這本書,並且塞林格先生還寫過一本《破碎故事之心》。

他一邊回憶,一邊背出了這段話:「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姜河?」身後傳來顧辛烈擔心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一個毫無根據,卻又無比篤定的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垂下雙眸,力氣耗盡般鬆開滑鼠,喃喃出聲道:「這是江海的博客。」

江河湖海,我早該想到,他迷戀的,從來都是最古老而經典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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