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曾經共舞,是我畢生最快樂的記憶 04

想起來,我能遇見江海,還要歸功於顧辛烈。

那年我才十歲,祖國大江南北都掀起了一股奧林匹克的熱潮,小學生們個個整天扳著手指數雞兔同籠,簡直苦不堪言。放寒假的第五天,我正躺在我的小床上呼呼大睡,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喊聲:「姜河!姜河!太陽都曬屁股了!」

我不耐煩地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耳朵。誰知道來人鍥而不捨,直接拿出隨身攜帶的復讀機,放在擴音喇叭面前,堂而皇之地放起了英文磁帶,「an apple」,震得一整棟樓都抖了三抖。

我忍無可忍,掀開被子頂著寒冬的冷氣衝到窗戶邊上,一把推開窗子,大聲沖樓下吼道:「顧辛烈你是豬啊!」

樓下的男孩戴著一頂掛著兩個毛線球球的帽子,仰起頭看著我,從容不迫、不疾不徐地回答:「豬才剛剛起床呢。」

我被氣得鼻孔冒煙,恨不得端起陽台上的花盆沖他砸下去。

「好啦,」他笑著沖我揮揮手,「快走吧,要遲到了。」

「去哪兒?」我疑惑地眨眨眼。

他震驚地看著我,然後自己都有點沒把握地說:「不,不是去參加全省數學聯賽的冬令營嗎?」

哦,我隱隱約約想起來是有這麼一回事,是為數學聯賽的獲獎者舉辦的活動,我們學校因為入圍的同學只有兩人,所以乾脆讓我們自生自滅,愛去不去。

至於為什麼顧辛烈這位永遠靠著上課睡覺下課抄我作業的笨蛋能夠獲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不是誰把名字給寫錯了?」他迷惑地抓了抓腦袋。

「我管你,反正我不去。」

「為什麼?」顧辛烈兩眼淚汪汪地望著我。

我嫌棄地皺了皺眉:「因為你太蠢了。」

然後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熱包子,一大口咬下去。滾燙的湯汁流出來,燙得我舌頭都要熟了。

一時間我和顧辛烈兩雙淚眼相對,他可憐兮兮地說:「去吧,下學期的值日我全都幫你做了。」

我斜了他一眼,他十分機靈地繼續道:「外加每天一支娃娃頭。」

我就這樣在顧辛烈的連哄帶誑下,跟他上了委員會負責接送的大巴車。裡面已經坐了三十多名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學生,他三五人湊在一塊兒,這麼熟,一看就是上同一個補習班的。

我不屑地撇撇嘴,拉著書包肩帶走到全車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坐下。我身旁的男生正低著頭看書,我偷偷地哼了一聲,說:「書獃子。」

我從小就天賦異秉,智力超群,連班主任給我的評語都是「姜河同學真是十分聰明」,然後有點意猶未盡,還要再加上兩個「十分十分」。這導致了我性格傲慢自大,覺得周圍的人都是一群笨蛋。

身邊的男生無視我的鄙視,將書翻到下一頁。我自討沒趣地閉上嘴。等到達目的地後老師開始順著名單分配房間,沒有和我分到一個房間讓顧辛烈很是失望,他舉著小手期期艾艾地指了指不遠處的我:「老師,我可以和她分到一起嗎?」

老師合上文件夾,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憐憫地看著他說:「同學,男生和女生是要分開住的。」

我別過頭,挪了挪自己的身體,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他不熟。

我在大巴車上顛簸了一路,肚子早就餓得亂叫,拿到房間鑰匙後立刻衝到雙人間里將外套和書包往地上一扔,坐在床上拆開一包薯片就往嘴裡塞。過了一會兒,我的室友推門而入,我一邊張大嘴巴「咔嚓咔嚓」咬著薯片一邊回過頭。只見一個穿著白色壓縮防寒服的男孩站在電視機旁邊,抬眼和我對視了片刻,然後低下頭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不是,老師,您剛剛還一臉慈祥地教育我們男女授受不親呢。

我將我的學生證從書包里翻出來,上面大大的「姜河」兩個字詳盡地解釋為什麼我會和男生分到一個房間,要怪就怪我那對認為「名字男孩子氣一些才好養」的父母,可是要到二十年後他們才會後知後覺地明白「名字女孩子氣一些才好嫁」這個事實。

我「咚」的一聲從床上跳下來,穿上鞋子準備去找老師。經過男孩身邊的時候發現他在做一道立體幾何的題目,我頓時就驚呆了。

要知道,我當時的聰明僅限於上課看小說漫畫不做作業也可以拿到滿分,可我享受的待遇已經是隔老遠校長都會笑著給我打招呼。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樣一個寒風獵獵的冬日,會有一個和我同齡的男孩在我面前神色平常地做一道稜柱體分割。

我感覺胸口中了一槍,覺得這只是一個巧合,於是停下腳步問他:「你在幹嗎?」

他靈活地轉動著手中的筆指給我看:「計算它的體積。」

我死不瞑目,還是不肯相信地問:「這是奧賽題嗎?你在上補習班?」

「沒有,」他搖搖頭,「你不覺得很有趣嗎?你看。」語畢,他握著筆在稜柱體上找到幾個點,很快畫出了輔助線,切割成了兩個四稜錐。

我頓時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因為那一刻我竟然沒明白他在幹什麼,這比我做過的任何一個噩夢都要恐怖。我痛苦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這才發現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深邃得可以裝下一整個夜空。他的聲音雖然很冷淡,但是聽起來很舒服,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因為他說:「我叫江海。」

這無疑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絕望的一個回答。

江海,姜河,你聽聽,聽聽,就連名字都勝我一籌!

江海是我人生中名副其實的剋星。我不得不說,小孩子的好勝心是個很可怕的東西。這次冬令營之後,我改頭換面,將桌子搬到教室的最後一排,開始潛心學習數學知識。這期間,我徹底被神話,全校學生輪流趴在窗戶邊對我進行頂禮膜拜,除了顧辛烈那個蠢貨。

顧辛烈是典型的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二代,每天保姆都要用玻璃杯給他熱一瓶牛奶,可是顧辛烈大少爺死活不願意喝,於是每天偷偷摸摸帶到學校里讓我喝。雖然我們不再是同桌了,可是我的抽屜里依然每天都有一杯熱牛奶,一些進口水果糖和巧克力。

我不太理解他的做法,但是鑒於他考試三門總分還比不上我一門的,我將這歸結於大腦構造不同。

你看,上帝給你開了一扇窗,就必定要體貼地為你關上一道門。

在我表達出對學習的熱愛以後,我父母整天熱淚盈眶,覺得光宗耀祖有望了。

「河河,」吃飯的時候我媽試探著問我,「要不咱們念六年級了?」

我當時正在一邊啃雞腿一邊研究立體幾何,我吞了一口肉:「啊?」

在當時,跳級是一件很洋氣的事情,我父母特別想要趕一把時髦,「你不是想要《哈利·波特》全集嗎?」

可惡,一把就抓住了我的七寸,我撕下最後一片雞腿肉:「不,我要改名字!」

可是對我來說,新的問題來了,比海還大的又是什麼呢?

我轉過頭問正在看漫畫的顧辛烈:「姜宇宙這個名字怎麼樣?」

顧辛烈「噗」的一聲一口可樂噴出來。我使勁瞪了他一眼,他擦了擦嘴角問我:「姜河你要改名字嗎?姜河很好聽啊。」

「可是河沒有海大。」

顧辛烈不太明白,懵懵懂懂地接下去:「但是,每一條河都會流向海啊。」

我頓了頓,鋼筆一下子劃破了草稿紙。一個月後,家裡為我辦理好初中的入學手續,我沒有要求改名。

六月天朗氣清,我沿著小學的校園走了一圈,一排排的梧桐樹,池塘里映日荷花別樣紅,天空和池水也不知道哪一個比較藍。一陣微風拂過,吹得我頭髮衣服一起翻飛。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我在操場意外地碰到了正在打籃球的顧辛烈,他隔著老遠就叫我:「姜河!姜河!你要不要打籃球,我可以教你!」

我嫌棄地看了看髒兮兮的籃球:「不要。」

他得意揚揚地豎起一隻手指轉動籃球:「姜河,你要多運動一下,不然會一輩子長不高的。」

我沒有理他,歪著頭打量他,十分憂心地說:「顧辛烈,你這麼蠢,以後可怎麼辦啊。」

顧辛烈被打擊得手中的籃球「哐當」一聲落了地。

我帶著顧辛烈來到小賣部,買了一瓶一塊五的汽水、一塊錢的麵包、一塊錢的泡泡糖、兩塊錢的冰激凌,這是我一周的零花錢,我將它們全部丟在顧辛烈套頭衫的帽子里,然後在他愣住不明所以的時候拔腿就跑了。

我光明正大地逃課了,不知道要去哪裡的我鬼使神差般走到了實驗小學的門口,我知道江海是實驗小學的,他們學校向來重視奧賽。身無分文的我背著書包蹲在實驗小學的門口,數了一會兒螞蟻和樹葉後,終於聽到了下課鈴聲。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魚貫而出的學生,我在心底默默地打著草稿,等會兒見到江海,無論他是否還記得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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