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上之人 3

沈放和趙一玫最後抵達了碼頭,在當地警局借到電話,打到蘇丹軍營,由政府派出遣送車輛,一路南下,才最終得以回去。

而就在他們抵達蘇丹的第三天,綁匪們在索馬利亞邊境落了網。當時他們偷偷潛伏上了一艘開往法國的黑船,巨額贖金在幾天之內被他們肆意揮霍。

趙一玫得知這個消息以後,驚訝於他們的辦事效率,震驚地問:「你們是如何找到他們的?」

「執行任務之前,我在飛機上偷藏了定位跟蹤器,」沈放輕描淡寫地說,「在他們破壞飛機的時候,我趁機貼在了其中一個人的身上。」

電光石火間,趙一玫想起沈放最後和他們起的爭執。原來他只是在演戲,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至於他執意要跟綁匪們一起上飛機究竟是為了救她,還是為了設下這個局,她無意糾結。這個人是沈放,他救過她一次,兩次,三次……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會救她。

她將生命託付於他,一如這麼多年以來她所做的,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回到蘇丹以後,軍隊在外的任務也基本告一段落,已經開始在拆除基地,為回國做準備。趙一玫不能隨意進出基地,於是回到醫院,開始了照料十六名人質的工作。

十六名人質都經歷了三天食不果腹,幾乎沒有進水的生活,身體機能暫時性喪失,需要住院輸液。其中有六人受傷,四人是輕傷,幾乎無礙。剩下的一老一少,小孩子在試圖從窗戶逃跑時摔斷了腿。

那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叫李槐,跟著父母到非洲來投奔在這裡做藥材生意的親戚。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天真無邪。他最最喜歡的就是趙一玫,不僅因為她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她也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姐姐。

他每天躺在病房裡,一看到趙一玫,眼睛就會亮起來,開心地叫:「漂亮姐姐!」

趙一玫也很喜歡他,每天盡量抽出時間來陪他聊天。李槐喜歡拉著趙一玫給自己講故事,趙一玫絞盡腦汁也不知該講些什麼。小時候只聽過《白雪公主》《灰姑娘》和《拇指姑娘》,她想了想,便把自己在世界各地旅行時的所見所聞與他分享。

「舊金山是不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李槐問,「聽說那裡遍地都是黃金。」

「是啊,」趙一玫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很遠很遠,等以後你的腿好了,我開飛機帶你去。」

這一瞬間,趙一玫忽地頓了頓,想起許多年前何惜惜說過,舊金山不在這裡,也不在那裡,就在她們心中。

那如今呢,她的那座舊金山又在何處?

李槐一臉興奮:「大姐姐你真酷!」

趙一玫拍拍他的腦門:「你要是喜歡,以後我教你開飛機。」

「好啊好啊!」

李槐的父母對她千恩萬謝,他們沒有受傷,在身體恢複以後就匆匆出院了。他們是來非洲謀求生存討口飯吃的,每拖一天,儲蓄就減少一點,如今已是捉襟見肘。若非生活所迫,誰又願意遠離他鄉,來到這片可怖的土地呢?

沈放和李嵐來醫院找趙一玫的時候,她正在給李槐剪頭髮。

小男孩的頭髮長得很快,又黑又軟的,遮住了眼睛。趙一玫讓他在病床上坐著舉好鏡子,拿著剪刀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一百種花式髮型。

「姐姐,左邊左邊,那裡還有一縷。」

「啊啊啊——姐姐你剪太多了!這樣很醜啊!」

「丑什麼丑,」趙一玫拿著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男孩就是要剪短髮才精神英俊。沒聽說過嗎?短髮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

「像沈哥哥那樣的嗎?」

趙一玫一怔,放下剪刀,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的沈放和李嵐。

李嵐笑了笑:「好久不見。」

「你怎麼來了?」

「把多餘的藥物都捐過來。」李嵐說,「待了這麼久,真要離開了還有些不捨得呢。」

「快回去吧,」趙一玫笑著說,「祖國人民需要你們保家衛國。」

李嵐笑著說:「你才是我的大功臣,幸好遇到了你。」

說完,她用手肘捅了捅沈放,沈放沒吭聲。

李嵐只好站在門口,替自己這個不成器的隊長問:「今天是沈隊的送別會,你來嗎?」

趙一玫之前就聽說了沈放要退伍的事情,不過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旅遊車被劫持的事件上,無暇他顧。現在一切塵埃落定,趙一玫才突然意識到,他要離開了。

她在一瞬間想起兩人在空中的那個長吻,炙熱而強烈,彷彿在燃燒生命。

然後呢?

趙一玫沒回答李嵐,而是直直地看著沈放。

沈放蹙眉,知道她的意思,只好開口重新問一遍:「你來嗎?」

「來。」趙一玫的笑容蕩漾開來。

沈放和李嵐離開以後,趙一玫突然想到什麼,在網上搜索「陳砂」兩個字。她原本以為會有許多重名的,沒想到首頁里一下子全是「Eagle」和「陳砂」。

原來這幾年,「Eagle」在國內走紅,已經躋身一線樂隊。陳砂在大學時就輟了學,樂隊別的成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一個人一直在堅持。

最新的一張專輯上,她穿著黑色連帽衫,將帽子扣在頭上,遮了一半的眼睛,冷冷地看著鏡頭。她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獨來獨往,誰都進不去她的心。

可趙一玫見過她的另外一副模樣,她站在沈家別墅的大門口,像個美夢成真的灰姑娘,內心惴惴不安,卻又對未來心生嚮往。

趙一玫隔著老舊的屏幕,靜靜地和多年前的情敵對視,發現心中竟無波無瀾,曾經瘋狂的嫉妒也早已煙消雲散。

是因為她不再愛他了嗎?

還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改變她對他的感情?

又或者是,他對她的。

晚上說是歡送會,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一群關係好的弟兄們跑到酒吧,熱熱鬧鬧地點了一桌子酒,說是不醉不歸。

趙一玫穿著紅色長裙姍姍來遲,她在酒吧大廳里沒看到沈放,李嵐揚揚下巴給她指路:「後面。」

從一條窄窄的木頭搭建的小路走下去,能聞到海的味道。趙一玫拎著裙子,一步步走下去,終於在台階的最末尾看到了他。

男人寬肩窄腰,伸長了腿靠在黑色的牆邊,劃一根火柴,嘴裡叼著細長的煙。趙一玫走過去,和他肩並肩坐下來。

兩個人什麼話都沒說。

一直到一支煙抽完,沈放從腳邊的煙盒裡拿出兩支新的,然後捅了捅趙一玫的手臂,分給她一支。她湊過來,兩人幾乎額頭相抵,煙頭相觸,點燃了她嘴裡的那支煙。然後她在明明滅滅的星光中,看見了他的眼睛。

那年夏天,她如少女脫去羽衣,初識情愛的滋味。最親密的時候,她大膽直視他的眼睛,他眉頭微蹙,像是陷入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

直到現在還記得那時身體的顫抖,他的氣息,他說過的話。趙一玫深吸一口煙,卻沒有進到肺部,又輕輕吐了出來。

沈放沉默地彈了彈煙灰,用另外一隻手從褲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忽地開口說:「在集市上看到的小玩意兒,也不值幾個錢,給你好了。」

趙一玫在青白的月光下看到了那條鑽石項鏈,她還記得其中有一條裂開的縫。

趙一玫看看項鏈,又看看眼前的男人,挑著眉說:「幫我戴上吧。」

沈放冷冷地道:「自己戴。」

趙一玫不說話,只攏起頭髮,站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他。

沈放無可奈何,走上前去,微微低下頭,繞過她的臉為她繫上項鏈扣。他長手長腳,和她靠得很近,她的耳朵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

在抽身站直的時候,他用低啞的聲音開口:「趙一玫。」

他從來都是這樣叫她,連名帶姓。

「沈放,」她突然笑起來,說,「我們打個賭吧。」

「賭什麼?」

趙一玫退後一步,木質地板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月光如水,溫柔地一瀉而下。她凝視面前的他,一字一頓地說:「賭你愛我。」

然後她一步跨上前,踮起腳,一隻手抱住他的頭,用力地吻上他的唇。

趙一玫睜開眼睛,看見全世界的星光跌碎在他的眼睛裡。

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堅不可摧的呢?

有啊。趙一玫看著眼前的男人,明明滅滅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她淡淡地想。

我愛你。

第二天,中國部隊圓滿完成在蘇丹的任務,集體回國。

趙一玫獨自留在蘇丹,她還有許許多多的事要做。這天夜裡,她又開車去了一次青白尼羅河,雖然沒過多久,非洲卻已經徹底進入盛夏,水勢上漲。

趙一玫在一塊石頭下找到了那兩個已經乾癟了的煙蒂,她彎腰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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