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歲月已老 5

而趙一玫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以後,姜河曾接到過一通來自沈放的電話。

第一次是在她下落不明的時候,沈釗幾乎掘地三尺,一夜之間愁白了頭。沈放打去越洋電話,問她是否知道趙一玫的去向。

姜河這才在電話里得知了趙一玫失蹤的消息。她氣得理智全無,沖著沈放大叫:「不見了?什麼叫不見了!這麼大一個人,說不見就不見了嗎!」

電話那頭的沈放卻並未如趙一玫向姜河形容的那樣冷酷,他靜靜地承接下姜河全部的怒火,禮貌地說:「抱歉,請問她上一次聯繫你是多久以前?」

「一周前,她母親去世那天,她給我發了一封郵件。」

「她在郵件里說了什麼?」

「她告訴我她的母親去世了,然後……」姜河欲言又止。

「可以請你告訴我嗎?我和父親都很擔心她。」

「她母親讓她答應自己,不要再愛你。」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安靜,姜河心中不明所以,試探著問:「你……」

沈放再次輕聲開口:「還有呢?」

「沒有了。」

「你們曾經有沒有過約定,要一起去什麼地方?又或者是,有過回憶的地方?」姜河問。

「沒有,」他靜靜地回答,「我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

第二次是在接到趙一玫的電話以後,姜河給沈放打了電話。雖然她沒有告訴他趙一玫現在身在何處,但告訴了他趙一玫暫時平安無事。

姜河搬出趙一玫的說辭:「她已經回了美國,只是心情不佳。既然她的母親已經辭世了,那麼她跟你和你的父親也就不再有什麼法律上的關係,謝謝你們的關心,望珍重。」

沈放平靜地聽完,沉默地點頭,這才想起是在接電話,姜河在電話那頭看不到自己的回應,只好艱難地開口:「哦,好的。」

要掛電話的時候,姜河問他:「你還恨她和伯母嗎?」

沈放沒有回答。

他在她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封信,一本他購於十五歲時的《夜航西飛》,還有一條系著墜子的紅繩。

那是許多年前,他母親專門去寺廟裡為他求來的平安符。後來他進入軍校,那裡管理嚴格,禁止佩戴任何飾品,於是他一直將它鎖在房間里,不知何時被她偷偷拿走了。

他將信輕輕展開來,是她的字跡,眉飛色舞。這些年來,他見過寫字最肆意瀟洒的女孩就是她了。

落款時間是在三年前。

男人站在布置得像是城堡的粉紅色房間里,暗處的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小公主,早已長大成人,離開童話,離開城堡,離開家鄉。

他手裡握著她曾經寫過的遺書,想他們曾經有多少次九死一生,多少次在鬼門關前徘徊,多少次差一點點就再也見不到彼此,心痛得快要停止呼吸。

外面紛紛揚揚地下著大雪,好似要將這一生的冷都在此時此刻用盡。

他想起她的十八歲,在最最親密的時候,他問她:「趙一玫,為什麼是你?」

她凝視他的眼睛,回答說:「沈放,一直都是我。」

他想起她的二十歲,他冒著泥石流的危險在大雨中狂奔,一聲聲地喊道:「趙一玫,我不准你死。」

他想起她的二十二歲,她大學畢業,他為了去美國見她,主動請纓前往執行任務。

她口口聲聲問他,自己也是他的妹妹,卻為何得不到他的畢業禮物。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次的任務極其危險,他隱藏在暗處,卻被對方的殺手鎖定。作為一名狙擊手,位置被暴露無疑等同於在萬丈高空走鋼絲,生存概率小得近乎為零。

他和敵人近身搏鬥,千鈞一髮之際,他撿起地上的槍。開槍的一剎那,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她的臉,她回過頭叫他的名字「沈放」。

任務結束以後,他請假一天去見她。他在深夜的路邊等她,遠遠地聽到她的聲音,碎碎的,聽不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可就在她出現在轉角的那一刻,他竟然心跳如擂,緊張得不知所措。沈放在心中嘲諷自己,竟然像個情竇初開的十七八歲少年,純情得一無是處。

他拿出準備了許久的水晶鞋送給她,騙她說是他的父親托他順便帶來的畢業禮物。

她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放手,哭得不能自已。沈放的雙手懸在半空中,想要擁抱眼前的女孩,卻又無奈地垂下。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十一年。他對她做了許多過分的事,就好像從來沒有對她好過。唯一的一份禮物,甚至還不敢告訴她真相。

他的假期十分有限,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回國,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會是在何時何地,又是何種情形。

可等他清晨準備離開酒店,來到大廳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趙一玫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抱著抱枕,靠著沙發背睡了過去。她還穿著昨天腳上那雙十厘米的細高跟鞋,她當寶貝一樣細心打理的頭髮已經凌亂地散開來。

她一直在等著他。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又還要等多久。

他嫉妒她的愛,強烈而直接,氣勢如虹。

所有人都知道她愛她,可是沒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有一天,她不再愛他。

她永遠是他心頭的一根刺,長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每一次都扎得他快要窒息。

可他卻捨不得拔掉它,非但捨不得,還要用心呵護,任由它把自己刺得痛不欲生。

他叫來酒店的服務員,續下自己昨晚的房間,讓他們在自己離開後叫醒她,將她送上樓去。

她總說他冷血無情,對她百分之百殘忍,沈放想,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舊金山陽光燦爛,天空蔚藍,他走出酒店,站在門口的時候,頓了頓,卻還是沒回頭地走了。他和趙一玫,好像從來都沒有認真地說過再見,因為每一次的再見,都是對彼此的傷害。

就像她不會知道,那雙高跟鞋其實是由他自己設計再親手做出來的,上面的每一顆鑽石,代表的是他每一次對她的思念。

或許吧,或許有那麼一天。

有那麼一天,他最最心愛的女孩能夠穿上全世界最美的水晶鞋,帶著他最愛的笑容,毫不猶豫地說出「我願意」,得到應該屬於她的幸福。

即使那幸福,再也不會與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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