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紅塵一瞬 3

次年夏天,趙一玫趁著放暑假,帶著南山一起回到中國。

北京的空氣都像是有味道的,剛剛走出機場,趙一玫站在夜色中深吸一口氣,那濃濃的熟悉感頓時包圍了她。

她回過頭笑著對南山說:「歡迎來到我的城市。」

家中的別墅還是老樣子,趙清彤和沈釗絲毫不見衰老,庭外玫瑰花開,芬芳四溢。二樓的走廊盡頭,屬於他的那間屋子的門緊閉。

見到南山,趙清彤和沈釗都非常開心,拉著他問長問短,聽他說兩個人是如何相識的。趙清彤長鬆了一口氣,說:「真羨慕你們年輕人,這才是談戀愛啊,多浪漫。」

趙一玫默不作聲,刻意不去思考她是否話中有話。

趙一玫第二天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董齊的墓園。大概是猜到她有話要私下跟董齊聊,趙清彤沒有陪她前去。南山倒是想去,卻被趙一玫拒絕了:「你先休息,調好時差,然後我帶你去爬長城。」

北京最貴的墓地,夏日的陽光落在皮膚上生疼,空氣乾燥,趙一玫發現自己竟然有點開始不適應北方的氣候了。

她走到董齊的墳前,兩手空空,也不知該給他買什麼花。想來董齊也不會喜歡,她乾脆盤腿在地上坐下,說:「我來看你了。」

「你肯定也知道,我去美國了,過得還不錯。」趙一玫一邊回憶一邊說,「美國挺好的,但沒你說的那麼好。那邊的東西不好吃,我自己學會了做飯,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忍下來的……哦,我還交了兩個朋友,再找了個男朋友……你大概會很喜歡他……」

「不好意思,沒帶他來看你,總覺得太快了……再等等吧,說不定哪天就想通了呢……」

說到這裡,趙一玫突然怔住,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然後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假裝滿不在乎地哽咽道:「可是你都看不見了。」

她垂下頭,伸手去觸碰墓碑上男人的臉,不知道是他什麼時候拍的照片,年輕英俊,可細看和後來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別人都說趙一玫長得像趙清彤,那其實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董齊。董齊的五官深邃,趙一玫眉目間的英氣和他如出一轍。

趙一玫伸手去抹臉上的眼淚,又覺得自己很沒出息,有什麼可哭的呢?

「喂,董齊……你其實……愛慘了我媽吧。

「要是下輩子還有緣分遇到,對她好一些吧,我還給你做女兒。」

自顧自地說完這一番話後,趙一玫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告別的話語早已在心中說過千萬遍,斑駁的樹影落在石面上,再也不會有聲音回答她。

阿玫。

趙一玫帶著南山把北京城大大小小的景點逛了個遍。天安門、故宮、長城……第一天吃全聚德,第二天吃涮羊肉,第三天吃羊蠍子,再去後海泡一晚上的吧。一連過了一星期這樣的日子,南山再也不敢嚷嚷著讓她帶自己出去玩了。

「服不服?」趙一玫笑著問他。

南山一邊喝著北京老酸奶,一邊淚流滿面。

南山在Facebook上放出許多北京的照片,每天寫長長的遊記,言語里全是對這個國家和這座城市的讚美之情。趙一玫心中知道,他其實只是愛屋及烏罷了。

趙一玫感覺心中過意不去,問他:「除了北京,你還有別的想去的地方嗎?」

南山眼睛一亮,說出了問十個人十個人都會做出的相同回答:「西藏!」

那時候西藏的旅遊業還沒有完全商業化,阿里雪山、墨脫、大昭寺……都是一提到就令人心馳神往的遠方。

趙一玫當即訂了最近一趟飛往拉薩的航班機票。

從北京到拉薩的飛行時間是五個小時,又遇上慣例的航班延誤,一直折騰到深夜,兩人才終於落了地。

趙一玫沒來得及訂住宿的酒店,在機場攔下計程車後,就讓司機開車帶著他們在城中一處一處尋找。最後好不容易尋到一家客棧,掛著大紅燈籠,庭院是個清吧,有旅人坐在樹下彈吉他。

南山吹了一聲口哨:「我喜歡這裡。」

趙一玫累得渾身的骨架都要散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就睡了過去。客棧的床很硬,被子上有一股潮濕的味道。可不知是不是真的到了聖地,她竟然安然好眠,一夜無夢。

接到宋二的電話的時候,趙一玫和南山正在昭覺寺門外。

他們並肩坐在沿街的台階上,周圍遊人如織,只有他們倆置身事外,不願意踏入寺門。趙一玫心想:自己既然不是真的信徒,那就不要進入聖殿,裝模作樣地一跪三磕頭,會白白玷污了心懷真誠之人。

就這樣遠遠地將敬畏放在心間,或許才是真的尊重。

再說了,上天那樣忙,生死尚且是小事,又怎會有時間在意她一介凡人的愛憎別離呢?

手機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趙一玫正眯著眼睛曬太陽,有一隻流浪的小貓走到她的腳下,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裙子。

千里之外是宋祁臨滿是期待的嗓門,吵吵嚷嚷道:「趙小妹,我回國了!速速出來,這次可不能再放我鴿子。」

趙一玫無可奈何地對著電話說:「你怎麼不早一天說,我現在人都在西藏了,就昨晚才來的。」

她和宋祁臨,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沒有緣分。

「你去了西藏?」宋祁臨語氣古怪地脫口而出,「你是去找沈放的嗎?」

「什麼?」趙一玫一愣。

宋祁臨自知說漏了嘴,眼看瞞不住趙一玫,只好從實招來:「他們部隊今年的軍事訓練在西藏……你不是去找他的?那你去西藏做什麼?」

「我……」趙一玫望著遠處的雪山,不知該從何說起。

一瞬間,經幡滾動,風送來虔誠的鈴聲。

趙一玫的心「怦怦」狂跳,她握著電話,愣怔地望著街對面人來人往的昭覺寺。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他大概正身於此處。

紅塵里的愛人啊,總是一廂情願地把世間種種歸結於命運。

那命運到底是什麼?是你在這裡,於是我生生世世無法去往他方。

南山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他跟著趙一玫學了一段時間的中文,隱約猜到一些:「你有朋友也在這裡嗎?」

「不,」趙一玫艱難地搖搖頭,不知該如何跟他提起,只好說,「是我哥哥。」

南山從未聽趙一玫提起過自己有哥哥,但他知道趙清彤和沈釗是重組家庭,他本來就聰明,一下子便猜到:「是伯父的兒子?」

趙一玫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這天夜裡,趙一玫再次失眠了。高原晝夜溫差大,她將被子緊緊地裹在身上,卻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隔著斑駁的窗戶,她望著遠處冷冷的月亮。

她始終半夢半醒,一直到晨光出來才真正睡去。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生病了。

趙一玫覺得口乾舌燥,大腦沉甸甸的,她分不清自己這是普通的傷寒還是高原反應。她向來自詡身體健康,熱愛運動,昨天還活蹦亂跳的,沒想到今天就奄奄一息了,像是中了什麼詛咒似的。

「真是出息,」趙一玫在心中罵自己,「不就是一個沈放嗎?」

「阿May,阿May,你怎麼了?你醒一醒。」南山叫她。

趙一玫的太陽穴脹痛得厲害,覺得腦袋快要爆炸,她努力抬起手,用力按著太陽穴:「嗯。」

「你沒事吧?」南山擔憂地問。

「沒事。」趙一玫說,「你幫我拿一瓶藿香液。」

「今天就不要出去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趙一玫搖搖頭:「沒幾天就要回美國了,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反而會比較好。」

南山堅持:「不要,下次再來就是了。」

趙一玫看向窗外蔚藍色的天空,下次,這些年,她學會的最對的一個道理,就是不要寄希望於下一次。

「南山,」趙一玫裹著被子坐起來,想了想,下定決心對他說,「關於我哥哥,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趙一玫強忍住頭疼,將自己和沈放的過往說給南山聽。原以為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可真的講出來,才發現,寥寥幾句,就是全部了。

聽完以後,南山安靜地看著趙一玫,然後輕聲問:「你想見他嗎?」

趙一玫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可是我想知道。」

趙一玫搖搖頭:「說不想肯定是騙你的,我告訴你這些事,只是覺得你有權知道。」

「我覺得你應該去見他。」南山說,「我很開心你願意將過去的事告訴我,這讓我覺得自己離你又近了一些。阿May,人不能永遠都活在回憶里,你也不能永遠逃避下去。」

「你只有再一次見到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現在的心意是怎樣的。」南山說,「我陪你一起去。」

「我……」

「阿May,你一直是個勇敢的女孩。」南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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