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眼淚和雨 2

沈放還在負責處理那批藥物的事,要簽訂合同,清點藥物。趙一玫原本應該留下來幫他的,索馬利亞有本國語言,其次才是阿拉伯語,用英語交流起來總是磕磕絆絆的。

可這天夜裡,趙一玫心緒不寧,腦海里一片混亂。她想起飛機失事時的那個深吻,不知該如何面對沈放。

趙一玫找到一家清吧,點了一杯當地的雞尾酒。舞台中央有歌手彈著吉他低唱,濃濃的阿拉伯語曲調憂傷。趙一玫不記得在哪裡聽過,和著節拍輕輕哼唱,心中無限傷感。

她搖晃著杯中酒,自嘲地笑笑,要是換了曾經的自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抓住沈放的衣領,拚命地搖晃他,還會不害臊地非要他給個說法,對自己負責。

她變得都快認不出自己了。

趙一玫穿著V領白色襯衫和破洞短褲,襯衫在衣擺處隨意打了個結,有喝得微醺的男人提著酒瓶上前,找她搭訕。

趙一玫神色冷漠地搖頭拒絕,對方面子上掛不住,訕訕地擋在她身前:「美女,一杯,就一杯。」

趙一玫二十歲出頭那幾年愛去酒吧,甚至深夜一個人在賭場寫過論文,遇到過的鬧事之人多如過江之鯉。此時她心煩意亂,輕蔑地看了對方一眼,冷冷地道:「滾開!」

對方看到她一個異國女子獨自在酒吧傷情,認定了她只是色厲內荏,便更加囂張,語氣下流地說:「你就像這杯酒一樣美麗。」

然後男人伸出手,姿勢曖昧地去摸趙一玫的腰。

趙一玫的眼睛眨也不眨,笑了笑,接過對方手中的酒杯,然後從他的頭頂倒下去,最後「啪」的一聲將玻璃杯摔碎在地,依然面無表情:「滾!」

酒吧里有片刻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過來,卻多是在看熱鬧。有低呼的女人,也有鼓掌起鬨的男人。

男人終於動怒,一拳頭揮過去。趙一玫抬起手,堪堪接了下來。

她手上一用勁,深深掐住男人的手腕,一腳抬起踹向他,然後再好整以暇地笑笑,蹲在對方的面前,連扇了他幾個響亮的巴掌,再對他說:「你難道不知道,美麗的東西都是危險的嗎?」

沈放推開酒吧的門,正好撞上往外走的趙一玫,兩個人站在昏暗的燈光下面面相覷。

方才的一片狼藉已經被服務員收拾好,客人們又恢複了原樣,或低聲細語,或曖昧調笑。

沈放擋在她的面前,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趙一玫仰起頭,一心一意地凝視他。

他抬了抬下巴,指著一旁的撞球桌,開口說:「打一局?」

他的聲音低沉,像是下著皚皚白雪的荒原,讓人無端想要伸出手,摸一摸他突出的喉結,他的頸項,他的面龐。

趙一玫開局發球,她俯下腰,白球走直線,撞開綵球,紅色的球搖搖晃晃滾進球洞。她抬起頭,沖沈放挑釁地笑了笑。

沈放站在撞球桌的另一側,整個人一半在明處一半在暗處。頭頂懸掛的燈泡搖了搖,隱隱約約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是在笑。

輪到他的時候,他輕車熟路,一次性進了四個球,最後把白球留在一個刁鑽的位置,讓趙一玫進退不能。

他穿著黑色背心,彎腰的時候鎖骨明顯,趙一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胸前微微的溝壑。

趙一玫無可奈何,失手將白球打進球洞。

她不服氣,說:「再來。」

沈放還是讓趙一玫開球,但他似乎從來不懂得憐香惜玉和手下留情,一口氣將球統統打入洞中。

趙一玫目瞪口呆地望向他,這回她看清楚了,他勾著嘴角,確實是在笑。

她深呼吸一口氣:「再來。」

連輸三局以後,趙一玫咬牙切齒,將長發悉數束起,在腦後紮成一個丸子,說:「再來。」

「趙一玫。」他突然叫她。

她抬起頭,驀地想起飛機著陸的一瞬間,在巨大的轟鳴聲中,他也是這樣平淡地叫她,繼而又想起那不顧一切的深吻。

「噓。」趙一玫將食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說,「你聽。」

酒吧的歌手已不知換了多少首歌,一曲前奏響起來,是Aphrodite''s Child的Rain and Tears——

Give me an answer of love

I need an answer of love

Rain and tears in the sun

But in your heart, you feel the rainbow, the waves

Rain and tears both for shown

For in my heart, there''ll never be a sun

Rain and tears all the same

時光流轉,彷彿回到2005年,趙一玫在家中看電影——《最好的時光》。

張震和舒淇在昏暗的撞球室里打球,沒有人說話,只聽見撞球撞擊的聲音——啪,啪,啪。

離開的時候,張震站在黑夜裡,撞球室的門縫只投出零星的光。他看著舒淇的眼睛,對她說,我給你寫信。電影插曲響起,就是這首Rain and Tears。

突然,身後的樓梯傳來腳步聲。趙一玫回過頭,看到沈放面無表情地走下樓,然後走到飲水機邊,「咕嚕咕嚕」接了一杯水。

趙一玫眼睛一亮,問他:「沈放,你會不會打撞球?」

少年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而電影中,張震坐著輪船,在千千萬萬的人海中尋找舒淇。最後她站在一家燈光昏暗的撞球室門前,驀然回頭,就看到了他的臉。

時間彷彿停止了。

十幾歲的趙一玫樂呵呵地自顧自地說:「下次一起打撞球,你輸了就做我男朋友吧。」

他蹙起眉,聲音里充滿了怒火:「趙一玫,你真的很煩。」

她抬起頭,笑嘻嘻地看著他:「要是我輸了,就做你的女朋友。」

導演說,生命中有許多吉光片羽,無從名之,難以歸類,也不能構成什麼重要意義,但它們就是在的我心中縈繞不去。

此時再想起,那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最好的時光,已經過去了。

「趙一玫,」一曲歌閉,沈放忽地開口,他手中拿著撞球杆,聲音喑啞,他說,「我很想念你。」

Give me an answer of love,I need an answer of love.

給我一個愛的回應,我需要一個愛的回應。

她曾在母親的病床前發誓,此生絕不再愛他,然後遠走他鄉,忘記過去,忘記他,忘記自己。

眼淚和雨,都是一樣的。

趙一玫還來不及說話,酒吧的門忽地被撞開,一群當地人拿著工具沖了進來,火藥味十足。

為首的男子往全場掃了一眼,目光定在趙一玫身上,意味不明地獰笑著走來。

他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把玩著手中的匕首,說:「美人兒,我讓你嘗嘗什麼叫真正的危險。」

說話間,他手中的刀光一閃,就向著趙一玫的臉蛋划去。趙一玫來不及躲閃,電光石火間,一隻大手伸過來,在半空中將男人的手腕生生掰成一個扭曲的角度。

沈放十指合攏,冷淡地說:「不準打女人。」

然後他回過頭,皺著眉頭看她,無可奈何地說:「趙一玫,你真的很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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