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鑽石塵埃 2

紅日下沉,殘陽照射在非洲大地上,千萬年的沙漠和荒丘一齊蘇醒。

一輛直升飛機在軍營後的山坡迫降,機身不受控制,一路滑行幾十米,千鈞一髮之際才終於停下。機頭掛在懸崖邊,聲勢浩大地晃了晃。

飛行員打開艙門,趔趔趄趄地拖著受傷的腿爬出飛機,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他的嘴唇乾裂,面色蒼白。

不遠處軍營的人收到命令,很快便趕了過來。

看到前來的沈放一行人,飛行員吃力地保持立正的姿勢,並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回營地後,李嵐很快為他進行了身體檢查,營養不良加上嚴重脫水,還有腿部骨折。

「怎麼弄成這樣?」李嵐蹙眉。

飛行員卻來不及跟她多說,忍痛問道:「別管我,藥物準備好了嗎?」

「什麼葯?」

「等等,」飛行員說,「你們還沒收到電報嗎?我就是來取葯的,大規模病毒感染,索馬利亞當地的醫藥藥物告急。」

「什麼病毒?」李嵐猛地抬頭。

「馬爾堡。」

「馬爾堡出血熱?」沈放也跟著略微蹙眉,「2004年安哥拉暴發的那個?」

李嵐驚訝地看了一眼沈放:「你還知道這個?」

沈放學著她的樣子,也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會查資料,會認字,你今天第一次知道?」

雷寬哈哈大笑,李嵐被他反諷了一嘴,只好乖乖閉嘴不說話了。

飛行員自顧自地說:「NPC1阻礙劑。」

李嵐停下手中的動作,欲言又止,很快便恢複了鎮定。

一旁的沈放將她剛才的猶豫全收在眼裡,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嵐:「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們也沒有了。」李嵐艱難地說,「我前幾天剛清點過,這邊剩下的藥物本來就不多了,並且已經過期了大半。」

「過期?」

「我已經在報告書里寫明呈上去了,但南蘇丹的撤離工作已經到了尾聲,所以補給不一定及時。」

沈放打斷她:「黃花菜都涼了,去醫院。」

沈放點點頭:「要多少?」

「三百支。」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越野車在非洲的土地上風馳電掣,頂著炎炎烈日,一路塵土飛揚,終於在醫院門口停下。

沈放跳下車,繞到後排,雙手搭在車門上方,沖後排的飛行員努努嘴:「能自己走嗎?」

對方擺擺手,一瘸一拐地走出來。李嵐已給他做了緊急處理,行動上雖有些不便,但他還是堅持跟著沈放他們來醫院。

他們都不是頭一回來非洲出任務了。第一次是在奈及利亞,那時候奈及利亞陷入難民饑荒,是比恐怖分子還要可怕的災難。這裡的大部分人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感染了HIV,更大一部分的人甚至連呼吸的機會都沒有。

Live waiting for death.

而對此,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解釋,TIA——This is africa.這就是非洲。

在此期間,李嵐去到院長辦公室,說明來意。她一開口就要數量驚人的藥物,院方知道此事緊迫,趕忙召開了高層會議。會議由陸橋和李嵐出席,趙一玫被臨時叫來當翻譯。

醫院方問:「三百支藥物,你們打算如何運輸?」

陸橋一臉鎮定地回答:「我們會安排直升飛機。」

趙一玫一邊翻譯,一邊用餘光看到李嵐擔憂地皺起眉頭。

會議結束以後,趙一玫被叫上跟著醫生去倉庫里取葯。她被院方當成這件事的中間人,接過單子後將藥物清點了一遍。她原本是不想插足這件事的,卻又說不出拒絕的理由,就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來。

「葯借到了,接下來怎麼辦?」李嵐問。

飛行員站直了身體,敬了個軍禮,說:「我隨時待命。」

沈放動了動嘴,還沒開口,雷寬就先狠狠地拍了對方一掌:「待命個屁啊,就你這老弱病殘的樣子,還能開飛機?」

趙一玫走到會議室的門口,正好聽到這句話。她收回原本準備敲門的手,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她聽到陸橋問沈放:「沈隊,這下可怎麼辦?還有別的飛行員嗎?」

「沒有了。」沈放說,「剛送了一批南蘇丹的工程師走,而且民航和直升飛機的操作不一樣,隨軍來的只有他一個人。」

「開車過去呢?」陸橋說。

沈放抬起頭,望向牆壁上的非洲地圖,拿起一旁的筆,勾勒了一條路線:「途經衣索比亞?」

他的聲音平靜冷淡,但陸橋卻越聽越蹙眉。

「從蘇丹到索馬利亞首都的直線距離是兩千五百千米,理想的情況下,也得兩到三天。」最後,沈放說出自己的結論。

陸橋沉默了,誰都知道,這個最理想的情況是不會出現的。

「我們在南蘇丹還有駐軍。」陸橋說,「是否還有可以執行任務的飛行員呢?」

沈放搖搖頭。

屋子裡有一剎那的安靜,然後趙一玫就推開門說:「我會開。」

屋子裡的幾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嵐大吃一驚,疑惑地問:「Rose?你說什麼?」

趙一玫沒有說話,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站在屋子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日光從她的身後照過來,像是被蒙上一層霧氣的照片。

這一剎那,沈放十分肯定自己是在做夢。

她不可能在這裡。

她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過著任何一種生活,他可以接受她已和別人結婚生子,共度餘生,甚至還可以接受她已忘了自己。

但他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現在這裡,更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想起她剛剛離開的時候,他拼了命地找她,每日每夜地打電話,開車把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她的朋友們在電話里惡狠狠地罵他,說:沈放,這就是你的報應。

可現在,他的報應還沒有結束,她又怎麼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呢?

於是沈放平靜地收回目光,繼續和陸橋商量:「立刻去查詢一下周邊各大機場飛往馬索里的時間,是否可以託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剛剛站在門口的那個夢已經來到他的面前,還擋住了他眼前的光。她說:「沈放,是我。」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臉,她的聲音。

——沈放,是我。

旁邊的李嵐還沒反應過來氣氛不對,一頭霧水地追問:「Rose,你剛才說你會開什麼?」

沈放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後,他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趙一玫。」

趙一玫笑了笑,這才扭過頭去回答李嵐剛才的問題:「開直升飛機。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參加過飛行學院的課程,有資格證書,還有一萬公里的獨自飛行里程。」

「這……」李嵐瞪大了眼睛,「也太厲害了吧?」

「吹牛好聽罷了,其實很正常。」趙一玫扳著手指,滿不在乎地說,「有錢人的消遣嘛,滑雪、蹦極、潛水、打獵、開飛機……這些無聊的證書在我們那個圈子裡,幾乎人手一份。」

如此嚴肅的事情,被她說得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似的。

沈放蹙眉,嘴角微動,似乎是要發火。

一旁的飛行員卻先一步認真地打量著趙一玫,確認道:「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你說開飛機只是消遣,那麼請問你知道我們這次的計畫是什麼嗎?」

「你是飛行員吧?我是聯合國志願者,在這家醫院從事翻譯和醫護工作。」趙一玫說,「三百支NPC1阻礙劑,送去索馬利亞,飛行時間約四個小時。」

然後她頓了頓,挪開停留在沈放身上的目光,又加了一句:「時間緊迫,除了我,你們沒得選。」

趙一玫當天就跟著部隊的車回了營地。

停在懸崖邊上的飛機已經被拖了回來,趙一玫換了一身耐髒的衣服,紮起頭髮,跟著飛行員來到直升機前。

「直-11?原型為法國宇航公司的AS350『松鼠』。真巧,我曾經駕駛過松鼠。」

趙一玫知道對方存了考驗自己的意思,在他還沒開口前,就故意帶著賣弄的語氣,把自己的記憶層搜颳了一遍,然後全盤托出。

飛行員有些詫異,終於對眼前的漂亮女人刮目相看:「在哪裡?」

「南美洲。」

「什麼時候?」

「一年前。」

「因為什麼?」

趙一玫閉嘴,拒絕回答。

而一旁的沈放的耐心似乎已經到了盡頭,他冷淡地開口:「趙小姐,雖然是我們有求於你,但人命關天,希望你可以稍微嚴肅一點。」

他的「你」字咬得很重,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他和她都是北京人,可在外多年,早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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