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她將身體靠到他的胸前。有片刻時間,迪迪還以為是火車晃動所致;接著,他意識到她是想吻他。他迫切而感激地張開雙臂摟住她,摩挲著她豐滿、溫軟、簡直是柔弱無骨的身體。彷彿她赤裸著身子。廉價混紡布料做成的褐色印花裙子猶如她的另一層皮膚,他的手彷彿黏在了上面。手指尖在吮吸著,慾望溫暖著他的腹部。「我想跟你做愛,」他低語著。她聽懂了嗎?「有件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是說,有件事情你還沒有問過我。」

「是什麼?」

「我為什麼沒有自殺。在火車外面的時候。」

「因為你害怕了?」

「嗯,也有這個原因。不過還因為我想——想到了你,」迪迪說著,把一隻手放到姑娘的胸脯上。「引誘者迪迪」。「自從火車開動之後,我就一直在看著你。我想撫摸你,想跟你做愛。所以我才回來了。」

「我很高興。」

「引誘者迪迪」此刻的行為錯了嗎?又錯了嗎?是對信任的犯罪和污辱嗎?

「我想跟你做愛,」他堅定地重複著。一次幽會,一次休戰。

她點點頭,雙手垂向他的腰間,同時讓自己的臉孔摩挲著他的面頰。一時間,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一幅慾望的圖景。猶如一尊石雕。

就在這時,一股乾澀、萎靡的痛苦襲向迪迪,他因為不堪重負而全身發軟。姑娘似乎消失了;只有汽笛在鳴叫的火車,而迪迪則無助地想保持站立姿勢,讓姑娘支撐著自己。「我是在幹什麼?」他呻吟道。感覺到腳下的火車在不顧一切地吞噬鐵軌。它的速度帶有淫邪的意味,嘲弄著此刻侵入迪迪虛弱身體的倦怠之感。「我想我是在自欺欺人。」他所感覺到的不僅僅是慾望的倦怠。而是一種對於休息或者某種更強烈的東西的渴望。迪迪但願能獨自屈服於這種渴望。在進入隧道時他就感覺到了這種疲憊,卻一直不肯承認。迪迪抓住姑娘。「也許我不想跟你做愛。也許我只是想睡覺。」

「來吧,」她說,並拉了拉他的手。

「也許我想死。」

「來吧。」

姑娘伸出手,在牆上摸索著,終於找到一個門把手。「這是什麼?」

「洗手間。」

「沒有人,對吧?」

「對,」迪迪說。

「我們進去好嗎?」

迪迪跟在姑娘後面。進了洗手間,鎖上門。木已成舟了。木將成舟。在洗手間里,滿是消毒液和小便的氣味。一個秘密的所在,一個藏匿之處;不算大雅之堂,但是很安全。迪迪朝金屬洗手池上方的鏡子看了一眼。然後有所期待地望著姑娘。「把你的眼鏡取下來,」他小聲說。她取下眼鏡,遞給他,讓他放在一個穩當的地方;他把眼鏡放在洗手池裡。摟住她,讓她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胸膛。久久地吻著她,最後粗魯地吻住她的嘴巴。

迪迪的臉(現在)與姑娘的只有幾英寸之隔。她的眼睛不是完美的藍色,而是呈細微顆粒狀,像乳白玻璃。迪迪盯著這雙眼睛,尋找著某種情緒的變化。但是儘管它們可以轉動,可以眨眼,卻像裝飾品一樣單調不變。如果非要推測一種眼神的話,也只是憂傷無奈的眼神。毫無用處,無法用視線來吸引他人的注意。

發白的眼睛。

蒙著薄紗的玻璃眼睛。

牙齒般的眼睛。

煮熟的雞蛋白似的眼睛。

供顯微鏡下觀察的發乾的雞蛋白般的眼睛。

鬱金香球莖般的眼睛。

電鑽般的眼睛。

有洞察力的眼睛。

負罪的眼睛。

金屬眼。

流星眼。

青豆眼。

紙眼睛。

腐壞的眼睛。

退過火的眼睛。

潮濕的眼睛。

水靈靈的眼睛:裝著液體的精緻的小瓶。

易脆的眼睛,浸了水的眼睛。

醜陋的眼睛,秀美的眼睛。

混濁的眼睛,乾淨的眼睛。

多皺的眼睛,光滑的眼睛。

爛掉的眼睛,新鮮的眼睛。

聚光眼,散光眼。

凹眼睛,凸眼睛。

預訂的眼睛,現貨的眼睛。

獃滯的眼睛,靈活的眼睛。

單瓣的眼睛,雙瓣的眼睛。

單一的眼睛,多重的眼睛。

有外眼皮和沒有外眼皮的眼睛。

空蕩蕩的眼窩。

眼球的白膜。

「你什麼都看不見嗎?」他柔聲問道。誰能說得清呢。也許眼中有眼。也即傳說中的盲人的視力。她搖搖頭。不過,正如視力不僅僅存在於看之中,眼睛也不僅僅是看的工具;就像口和手一樣,它們還是受難的器官。「你有沒有哭過?」他小聲問。

姑娘已經拉開裙子背後的拉鏈。迪迪幫她從頭上脫下來。

「我的眼睛怎麼讓你這麼感興趣?」她(現在)穿著胸罩和短襯裙站著。

她嬸嬸曾叫她海絲特。「不是你的眼睛。是你,海絲特,」迪迪說。不完全是實話。「你有沒有哭過?」

姑娘脫下襯裙,交給迪迪。(現在)她只穿著低跟軟皮鞋,長筒襪由環在臀部的一根細小的吊襪帶吊著,另外還有胸罩。沒有內褲。突然之間,她真的一絲不掛了,這讓迪迪既驚訝又興奮。是因為看不到別人在看她,她才這麼輕易地在陌生人面前脫光衣服嗎?是因為對她而言,在一位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身體,就跟在所有看不見的陌生人面前展現自己的面孔一樣嗎?

海絲特脫衣服時顯得冷靜而老練。不過,迪迪幾乎還是不敢承認自己的勃起。很顯然,她不是處女。但是,這姑娘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看不透她,正如她看不見他一樣。「你有沒有哭過?」迪迪站著不動,口裡追問著。

「你是想問,我的眼睛是不是哭瞎的吧?」姑娘說。

一個人真能讓自己哭瞎嗎?或者說,能有意讓自己變瞎嗎?迪迪所想的也許就是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他說,「可能我只是感到好奇,想知道你怎麼會這樣。當然,也許你不願談這個話題。不過……是不是……我是說,你的眼睛為什麼——」

「也許吧,」姑娘說。她把手放在他的皮帶上。「你為什麼還不脫衣服?」

不能再等了。姑娘正在解開胸罩。迪迪覺得自己全身再度虛弱無力,下體軟了下來。「你真的想這樣嗎,海絲特?你看不見我。也不了解我。」「好好先生」的羞辱感纏結著他的下腹。

「我了解你。」姑娘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她身上有鹹水的味道,海水的味道。迪迪摟住她的腰,輕舔她閉著的雙眼和耳朵。她在寬恕他嗎?通過接受他的撫觸,她是想證明這可以是愛撫,而不只是致命的打擊?一個人不可能寬恕自己。必須有寬恕者和被寬恕者雙方才行。

他解開領帶,脫掉襯衣、汗衫、鞋子和褲子。然後是內褲。迪迪把兩人的衣服堆在洗手池裡。她將手伸向他的私處,他也伸向她的私處。這些動作簡直是輕而易舉,輕飄飄的。一個沒有東西可慶祝的秘密節日。迪迪覺得有些委頓。他用自己瘦削的身體將她輕輕地頂在牆上,但一時間幾乎無所作為。不過接著就有了起色。開始時比較軟弱,但隨著他的動作而力量漸長。他的下體再次堅挺。火車的節奏助了他一臂之力;每一次顛簸都讓兩人的身體更為猛烈地碰撞在一起;他感激地就勢接受火車的力度和引導,與她分享自己高漲的精力。迪迪低下頭去吻她的乳房,想像自己置身於陰冷的隧道里。距離變了,就顯得更小,更親密。但洗手間的地板似乎非常遙遠,彷彿是經由一种放大的視角所見。地板上矗立著兩個巨人,正糾纏於生命的行為。

迪迪一定得放棄自己的想像,並且欣然這麼做了。他進入姑娘的身體後,空間縮小了。親密的空間,溫暖而不是陰冷,已知而不是未知。他此前是在外面,而(現在)是在裡面。兩人都在裡面。

迪迪盲目的身體滿足地棲於姑娘的身體內,活動起來無拘無束。她(現在)肯定知道眼下是怎麼回事。但是,生命的行為能夠抵消他的罪責嗎?不要看,不要聽——甚至不要聽窗玻璃咔噠作響的聲音。姑娘引導著迪迪的身體在她體內進出,時迎時退。她輕柔而無聲地達到了高潮。她難以站立;迪迪不得不架住她。他彎曲的胳膊勾在她的腋下,前臂和手掌抵住牆壁,向她的深處發起看不見的最後衝擊,終於讓自己的身體屈服於哭泣的慾望。有小溪在流淌;而不是環扣相接的鏈條。他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他們依偎在一起,進入了忘我之境。迪迪緊閉雙眼站在黑暗中,猶如站在一池水的水底。他睜開眼睛。火車的聲音立刻有了一種不同的音調,顯得更加刺耳。該醒了。他嘆了一口氣。

伸手從洗手池的衣服堆里找出自己的汗衫。在姑娘面前彎下身去,輕輕地擦拭她的大腿。迪迪第一次注意到姑娘的臀部和大腿上有不少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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