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恰似故人歸 第三章 鮫珠

「我要給,你就必須要。」

接下來的幾天,洛錦桑總是在朝陽初升的時候偷摸來湖心小院探望紀雲禾。

洛錦桑一開始以為是她的本事大,隔了幾天,她才意識到,每次她過來的時候,長意都刻意避開,留出空間讓她們敘舊。洛錦桑方才承認,是長意默許了她的這種行為。

洛錦桑有些搞不懂,她問紀雲禾:「雲禾,你說這個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他到底是希望你好呢,還是不希望你好呢?」

紀雲禾靠在床頭,笑眯眯地看她:「你覺得呢?」

「這個鮫人在救出你之前啊,我每次提到你,他都黑著一張臉,可凶了,跟有什麼血海深仇一樣。弄得我一度以為,他救出你就是為了親手殺了你。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嘛!」洛錦桑摸著下巴道,「我覺得啊,他前段時間還是虐你虐得有模有樣的,但自打你尋死之後,好像事情就不簡單了。」

紀雲禾還是笑著看她:「怎麼就不簡單了?」

「他這哪裡像是關著一個犯人呀?簡直就是金屋藏嬌!特別是你身體不好,這關著你明明就是保護你,要是空明大禿驢願意這樣待我,那我心底肯定是欣喜的。」

紀雲禾笑著搖搖頭,不置可否。

…………

此後兩天,洛錦桑得知長意默許了她來,便得寸進尺地將青姬也拉了過來。

紀雲禾看著青羽鸞鳥與洛錦桑閑聊,恍惚間會覺得,自己其實只是這世上最平凡的一個女子,嫁過了人,在閨房之中每日與閨中姐妹閑聊嘮嗑。只是她們的話題,逃不開外面的亂世,還是時不時提醒著紀雲禾,她的身份。

紀雲禾是真的喜歡青姬,她的隨性與洒脫,是源於內心與外在的強大力量,只有在擁有主導自己生命的能力時,才會有這般的自信。

她被所愛之人用十方陣封印百年,等出陣之時,卻得知愛人已死。她沒有恨,也沒有怨,坦然接受,接受自己愛過,也接受自己的求不得。

洛錦桑每每提到寧若初,為青姬抱不平時,青姬都擺擺手,只道自己看錯人,受過傷,過了也就過了。

紀雲禾很佩服青姬。

有了洛錦桑與青姬,紀雲禾的日子過得比之前舒坦了不少,但日子越長,她身體便越是懶,過了兩日,她連床都不想下了。

有時候聽洛錦桑與青姬聊著聊著,她的神志便開始恍惚起來。紀雲禾甚至覺得,就算長意現在放她自由,讓她走,她怕是也走不了多遠了。

時日將盡的感受越發明顯,她每日睡覺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每次她一覺醒來,長意多半會守在她的床邊,不忙碌不看書,只是看著她。直到紀雲禾睜開眼,長意才挪開目光。

紀雲禾打趣長意:「你是不是怕我哪天就不睜眼了?」

長意唇角幾乎不受控制地一動,將旁邊的葯碗端起來,遞給紀雲禾:「喝葯。」

紀雲禾聞著這一日苦過一日的葯,皺起了眉頭:「日日喝夜夜喝,也沒見有什麼好轉,長意,你要是對我還有點善意,便該幫我準備棺材了。」

長意端著葯,盯著紀雲禾,直到將紀雲禾看得受不了了。她嘆了聲氣:「大尾巴魚,你脾氣真是倔。」她將碗接過來,仰頭喝了,卻沒有直接遞給他,而是在手中轉了轉,看了看碗底的殘渣:「你說,要是有一天,你這葯把我喝死了,可不就正好成全我了?」

紀雲禾本是笑著打趣一句,卻不想她一抬頭,看見的卻是長意未來得及收斂的神情——呆怔、失神,宛如被突然扼住心尖血脈一樣,被紀雲禾「打」得心尖顫痛。

紀雲禾不承想會在如今的長意臉上看到這副神情。

「我……說笑的。」紀雲禾拉扯了一下唇角,「你讓我活著,我才最是難過,你不會那麼容易讓我死的。」

長意從紀雲禾手中將碗接了過去。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轉過身,銀色的長髮拂過紀雲禾的指尖,那背影一時間沒有挺直,失了平日里的堅毅。

紀雲禾有些不忍看,她低頭,連忙轉了話題:「今日我聽錦桑丫頭說,朝廷那邊好像把林昊青召入京城了。」她問,「朝廷與北境的爭執這麼多年了,其間雖然與各方馭妖地有所合作,但還是第一次將林昊青召入京中,他們可是要謀劃什麼?」

通常,長意只會回答她——與你無關。

但今日長意似乎也想轉開話題,他轉身走到屏風前,道:「想謀劃什麼都無所謂。朝廷與國師府,人心盡失,林昊青也幫不了他們。」

要走到屏風後時,長意終於轉過頭,與紀雲禾對視。

紀雲禾沖他微笑:「你先忙吧,我再睡會兒。」

言罷,紀雲禾躺下了,蓋上被子,阻斷了長意的目光。

她在被窩裡閉上眼,心裡只有慶幸。

還好還好,還好她與長意尚未有長情。

誰知道她此時多想與君終老,只是她卻沒有時間與君朝朝暮暮了……

紀雲禾閉眼睡著了,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又開始做夢了。

窗戶微微開著,外面的風吹了進來,晃動她床邊的帘子,她在夢裡也感受到了這絲寒意,卻沒從夢中走出,那白衣女子像是被這寒風拉扯著,終於到了她的身邊。

白衣女子伸出手來,紀雲禾不明所以,卻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紀雲禾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也清晰地知道自己這般做似乎有點危險,但她還是如此做了。

她眼看著那女子將她的手掌握住。

「你的時間不多了,我把眼睛借給你。」

她的聲音從未如此清楚地出現在紀雲禾腦海之中。

白衣女子的手貼著紀雲禾的手掌一轉,與紀雲禾十指緊扣。

「嘭」的一聲,好似心跳之聲撞出了胸膛,盪出幾里之外,紀雲禾陡覺渾身一顫,雙眼猛地睜開。面前的白衣女子倏爾消失,一片白光自紀雲禾眼前閃現,宛如直視了太陽,短時間內,她什麼也看不見。

待得白光稍弱,即將退去之時,紀雲禾遠遠看見白光深處,倏爾出現了一個少年與一個女子,那少年,紀雲禾只看到一個剪影,她不認識,但女子她是識得的,那不就是……紀雲禾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女子嗎。

他們面對面站著。

那少年亦是一身白衣,他仰頭望著女子,眼中滿是崇拜與愛慕。

而這一幕,短暫得好似幻影一般,轉瞬即逝,待紀雲禾一眨眼,面前又只剩下這一片慘白的光,連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都看不見了。

「這是什麼?」

「是我緬懷的過去。」女子的聲音出現在紀雲禾腦海中,白衣女子沒有出現,但紀雲禾知道,這是她的聲音,她說,「你現在看到的,便是我曾經看過的,此後,我的眼睛便是你的眼睛。」

紀雲禾一怔:「把眼睛借給我?為什麼?你到底是誰……」

「告訴青姬,」女子並不回答她,只自顧自地說道,「是大國師,殺了寧若初。」

隨著她的話音一落,紀雲禾眼前再次出現一個畫面。

是……大國師……不過是年輕的大國師。

年輕的大國師站在另外一個青年面前,與他一邊說著一邊在紙上畫著,而那紙上畫的儼然是馭妖谷的十方陣陣法。

不用猜,紀雲禾看到的,是當年的大國師與寧若初!

大國師在給寧若初出謀劃策。

十方陣,是大國師告訴寧若初的?

寧若初似乎在質疑些什麼,大國師卻將紙一收,轉身離去,寧若初便又立即追了上去,將畫著十方陣陣法圖的紙拿了回來。

紀雲禾睜大雙眼,卻有些困惑:「他們……不是師兄弟嗎?為什麼?而且寧若初不是因為成十方陣而身亡的嗎……」

「他騙了寧若初。」女子道,「他告訴寧若初,成十方陣只需要十個大馭妖師的力量,他告訴寧若初,十方陣不會殺掉青羽鸞鳥,也不會讓寧若初死去,他與寧若初說,成十方陣後,寧若初可以進入十方陣。」

紀雲禾一愣,看著當年的師兄弟二人,倏爾想到之前在十方陣中,青羽鸞鳥造的那個小院,院中潭水裡的附妖鸞鳥,那是青姬這百年的不甘與愛戀。

紀雲禾與長意當年能從十方陣殘餘力量中出去,是因為紀雲禾打扮成了寧若初的模樣,附妖鸞鳥才且舞且行,消失不見。

原來……當年的寧若初並沒有欺騙青姬?

他是真的認為自己可以到十方陣中陪著青姬的。

只是因為……他也被大國師欺騙了?

「告訴青姬,大國師殺了寧若初,告訴她,去復仇。」

紀雲禾陡然轉身,四處張望,卻怎麼也找不到那白衣女子的身影。

「你又是誰?你為何會知道?你為何將此事告訴我?為何要促成此事?」

「我要他死。」

「誰?大國師?你想讓青姬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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