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恰似故人歸 第一章 牢籠

馭妖谷,國師府,湖心小院的囚禁算什麼,這世上最堅固的牢籠,原來是自己的肉軀。

紀雲禾做了一個夢,夢裡她眼前是一片浩瀚渺茫的大海。

海上有鳥鳴,有鯨吟。在遼闊的大海之中,一條巨大的藍白色的尾巴在海面上出現,又潛下。

紀雲禾看著那巨大的尾巴在海面上漸行漸遠,終於完全消失,她對遠方揮了揮手。忽然間,天空之中光華流轉,紀雲禾向著那白光閃爍之處邁出了一步,一步踏出,踩在空中,宛如有一道無形的階梯在她腳下鋪就。

紀雲禾一步一步往上走著,覺得自己的身體從未有過地輕盈,那些病痛都已遠去,她向上方而去,在離開地面許久之後,忽然間一陣風吹過紀雲禾的耳邊。

寒風帶著與這夢境全然不同的涼意,將她微微一刺。

「你還不能走。」有個女人的聲音陡然出現在紀雲禾耳邊。

她側過頭,往身邊看去。在她身子四周皆是一片白光,而在風吹來的方向,紀雲禾隱約覺得那處白光之中似乎還站著一個人,那人身形曼妙,一襲白衣,她頭髮披散著,對紀雲禾道:「你再留一會兒吧。」

「你是誰?」

紀雲禾開了口,卻沒有得到回答。

忽然間,紀雲禾腳下無形的階梯開始震顫,緊接著,一聲轟隆巨響,階梯坍塌,紀雲禾毫無防備,眼看著四周白光驟然退去,她再次墜入黑暗的深淵之中。

輕盈的身體墜下,宛如撞入了一個人形的囚牢之中,這個囚牢又濕又冷,捆在她身上,像一個生鐵枷鎖,鎖住了她每一寸皮膚。

紀雲禾陡然睜開雙眼。她感覺那個囚牢和自己融為一體了,紀雲禾動動手指,抬起手來,原來……這個囚籠,竟然是自己的身軀。

馭妖谷,國師府,湖心小院的囚禁算什麼,這世上最堅固的牢籠,原來是自己的肉軀。

紀雲禾勾唇笑了笑,還未來得及做別的感慨,忽然在自己抬起的手指後,看見了一個黑袍人影。

他站在紀雲禾的床尾,一直在那兒,但沒有說話,直到紀雲禾醒來他也一聲不吭。他盯著紀雲禾,那雙藍色的眼瞳里好似隱著萬千思緒,又好似什麼都沒有。

一絲涼風撩動紀雲禾的髮絲,紀雲禾轉頭一看,卻見那常年緊閉的窗戶此時大開著,外面雖是白日,但寒風呼嘯,鵝毛大雪紛紛而落,並見不了日光,不少雪花被寒風裹挾著吹進屋中,落在炭盆上,發出噼啪聲,化為白煙,消失於無形。

原來……風是從這兒來的……

「長意……」紀雲禾呼喊他的名字,卻像一聲嘆息,「何必……」

何必不放過她,又何必不放過自己……

長意沒有回答她,他身上穿的衣服比素日來見她時要顯得正式一些,他銀色的頭髮上還戴了發冠,好似從非常正經嚴肅的場合趕來的一樣。

長意走上前一步,在她床榻邊坐下,卻沒有看紀雲禾,他看著窗前的炭盆,看著那白煙,似在發獃一般,問:「你想求死?」

「我這身軀……」紀雲禾虛弱地坐起身來,她整個身體綿軟無力,蹭了好一會兒,靠著床頭坐穩了,「生死無異。」

長意確定了她的想法。「你想求死。」他呢喃自語。

紀雲禾難得摸不准他的想法和意圖,她伸出手,握住長意的手腕。長意微微一怔,卻沒有立即甩開紀雲禾的手。他側過身來,看著面色蒼白的紀雲禾。

紀雲禾道:「長意,你不是想報復我嗎?」她盯著他的眼睛,那藍色的眼瞳也緊緊地盯著她。

便在這相視的瞬間,紀雲禾陡然凝聚起身體所有的力量,一隻手抓住長意的手腕,另一隻手陡然拔下長意發冠上的玉簪,電光石火間,紀雲禾便要將那玉簪刺進自己的喉嚨!

而在這時,長意另外一隻未被握住的手卻是一抬,掐住紀雲禾的脖子,將紀雲禾的身子摁倒在床上,他自己也俯在紀雲禾身體上方,而那根簪子則插入了他的手背之中。

紀雲禾這一擊是必死之舉,她沒吝惜力氣,長意這一擋也是出其不意。

那玉簪幾乎將長意的手背扎透了,鮮血直流,將紀雲禾的頸項、鎖骨全都染紅,鮮紅的血液流入紀雲禾的衣襟裡面,她的領口上便有鮮血暈開。

紀雲禾非常驚詫,她看著壓住自己的長意。

他的手掙脫了她的,此時反壓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腕摁在床榻上,他另一隻手在她頸項處,插著玉簪,鮮血直流,而那銀色的長髮則如垂墜而下的流蘇,將他們之間隔出一個曖昧到極致的細小空間。

「你憑什麼了結自己的性命?」

長意盯著紀雲禾,那雙眼瞳暗流洶湧,一直隱藏壓抑的情緒醞釀成了滔天大怒,他質問紀雲禾。

紀雲禾狠下心腸,不去管長意手背上的傷口,她直視著長意,道:「六年前,崖上寒風不夠涼,是嗎?」

長意怔住,眼中的藍色開始變得深邃而混濁。

紀雲禾嘴角掛著輕笑,道:「當年我利用你,卻被你逃脫,我以為你此舉之後,如被抓住,必定面臨不輕的責罰,看在過往相處的情分上,我本對你動了惻隱之心,不欲將你送到順德公主那裡活受罪,於是便想殺了你,了結你的痛苦。」

長意放在紀雲禾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緊。

紀雲禾繼續道:「沒想到,你竟然逃走了,我也因此受到了順德公主的懲罰。而如今,你讓我這般活受罪,卻讓我連求死都不能。」

那手收緊,讓紀雲禾開始有些呼吸困難,但她還是咬牙道:「長意,你真是有一副比我當年還狠的心腸。」

言罷,長意眼中的顏色好似變了天,如那狂風暴雨下的大海中漩渦一般厚重的藍黑色。

他的掌心用力,玉簪刺出的傷口鮮血洶湧而出,他不覺得疼,紀雲禾也閉上了眼睛。直到紀雲禾面泛青色,終於,那手離開了她的頸項。

空氣陡然進入胸腔,紀雲禾嗆咳了起來。

長意卻坐起身來。「你說得對。」他看著紀雲禾,「我就是要讓你求死不得。」他推門出去,屋外傳來他冰冷的聲音:「來人。多餘的炭盆撤掉,房間窗戶叫人守著,門口也派兩人看守,沒有我的命令,都不準離開。」

外面的聲音消失,紀雲禾這才緩過氣來,她看著屋外的大雪,又看著畏畏縮縮走進門來的侍女。

侍女將炭盆一個一個端走,又將窗戶掩上,只留一點通氣的口。

她們各自忙著,目光半點也不敢在床榻上的紀雲禾身上停留。

紀雲禾長嘆一聲氣,這次真的完蛋了,死不成了,意圖暴露了,想法也被看透了,連翻舊賬的激將法都用了,還是不管用。紀雲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沾上了一手黏膩的血。

她閉上眼,捶了一下床榻:「到底是哪個混賬東西攔了我登天的路……」

侍女們渾身顫了顫,還是不敢看她,只是手上的動作更加麻利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整天,紀雲禾屋裡都是人來人往的,一會兒有人將桌子抬來換了,一會兒有人放了個柜子進來,僕從們忙上忙下地忙活了一天一夜,紀雲禾終於找了個機會,逮著一個看起來像是管事的人問道:「要拆房子嗎?」

管事的恭恭敬敬地回她:「姑娘好福氣,以後主上要住過來了。」

紀雲禾一愣,一時間竟然沒有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啊?」她眨巴了兩下眼睛,「誰?住什麼?」

「主上……主上昨日下令,此後他的公務都要到這湖心小院來辦了。」

紀雲禾身子晃了一下。

管事的道:「不過姑娘放心,主上吩咐了,白日不打擾姑娘休息,他會給姑娘加個隔簾禁制,一點聲音都漏不進去。」

「隔……隔簾禁制?」紀雲禾一臉不敢置信,「隔哪兒?我床上?這樓不是有三層嗎?」

「對,主上就喜歡姑娘在的這一層。」

言罷,管事的福了個身,規規矩矩地退到門口,又指揮工作去了。

紀雲禾獃獃地往床上一坐,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作」了個大的。

她的地圖……竟然只有一個床榻了。

紀雲禾本以為,長意怕她再作,於是便將公務帶到這湖心小院來處理,順帶監視她。

但當紀雲禾看到幾個苦力滿頭大汗地抬了一張床進來時,她覺得事情有點不妙了。

「他莫不是還要住在這兒吧?」紀雲禾好不容易又逮住了管事的詢問。

「主上說住過來,就是住過來。」管事的態度很好,畢恭畢敬,「自然是白天住過來,晚上也住過來。」

紀雲禾這下徹底傻眼了。

「這不是個湖心小院嗎?不是很偏僻嗎?他住過來幹啥?」

「姑娘說笑了,主上在哪兒,哪兒自然就是中心,何來偏僻一說。」

紀雲禾看著管事的,被這話噎住了。她沒想到不過幾年時間,這四方馭妖地當中最為苦寒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