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與君初相識 第六章 選擇

她一直不想這樣做。但命運這隻手,卻好似永遠都不放過她。

紀雲禾在小溪邊想方設法地搗鼓自己的頭髮,試圖將頭髮綰出一個與先前不一樣的冠來。

長意坐在溪邊看她,有些不解:「如果鸞鳥這麼喜歡當年的男子,怎會將旁人錯認為他?」

紀雲禾只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答道:「鸞鳥必定不會錯認,但這是鸞鳥一團情緒生出來的附妖,她狀似瘋癲,腦子已不大清楚……」

紀雲禾話還沒說完,長意就皺起了眉頭。

不用他開口,紀雲禾就知道這個正義又單純的大尾巴魚在想什麼。「喂,大尾巴魚。」紀雲禾試圖說服他,「你要知道,她是被青羽鸞鳥拋棄在這裡的一堆情緒,並無實體,也算不得生命。我們騙她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想永遠被困在這裡,對吧?」

漂亮的冰藍色眼眸垂下。

紀雲禾忽然有一種自己在哄小孩的錯覺……

她走到長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

「讓青羽鸞鳥離開這裡,是離殊拚死爭來的機會。你和我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重獲自由就在此一舉了。」紀雲禾摸著一直貼身放著的那一盒解藥,指尖不由得收緊,她目光灼灼地看著長意,「所以我必須去騙那個附妖,也必須要解開她的心結讓她消失。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得試試。」

長意重新抬起眼眸,靜靜凝視紀雲禾。似乎沒有想到能在紀雲禾眼中看到這般強烈的情緒,他沉默了片刻。

「你打算如何試?」

紀雲禾一眨眼,眼中的犀利突然盡數化去,她轉而一笑,又一副散漫模樣。

「我呀……」她歪嘴笑著,「我打算去與她『道明身份』,隨後吟詩詞歌賦表白心意,要是這個時候還沒有破功,那就順其自然,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安撫。」紀雲禾一撩頭髮,微挑眉梢,帥氣回眸,「總之,就是說愛她。」

長意聽罷,不看好地搖起了頭:「你這般言說毫無真心,很難成功。」

「毫無真心?」這話似乎刺激到了紀雲禾,她蹲著身子,往前邁了半步,靠近長意,一抬手,將長意銀色的長髮撩起了一縷,「當然了……」

她微微頷首,將銀色長發撩到自己唇邊,在長意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那微微有些乾的唇便印在了長意尚且濕潤的長髮上。

「既見君子,這一片真心,自然留不住了。」

紀雲禾還吻著長意的銀髮,眼眸一抬,三分柔情,七分犀利,如箭如鉤,似要將長意的心從他眼睛裡掏出來。

但……

藍色的眼眸如海納百川,將紀雲禾這些柔情、挑釁悉數容納。

長意一臉平靜,情緒毫無波動。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紀雲禾與他毫無波動的眼睛對視了片刻,頓覺敗下陣來,那一股名為「對不起,是在下唐突、冒犯、打擾了」的情緒湧上心頭。

一時間,紀雲禾只覺吻著他頭髮的嘴就像被毒草割了一般,尷尬得有些發麻。

紀雲禾清咳一聲,往後撤了一些,唇離開了他的頭髮,手也放開了那銀絲。紀雲禾拍拍手,抿了一下唇,在長意毫無波瀾的眼神之中,站起身來。

她揉揉鼻子,尷尬地轉過身。

「你這鮫人沒和人相處過,不懂這世間的規矩,總之,我要是這樣去對那附妖,十有八九會成功的。」

紀雲禾說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鮫人,鮫人依舊一臉平靜。紀雲禾撇了下嘴,只道自己是撞了南牆。

她眼睛左右瞟了一陣,瞥了眼鮫人的後背,隨便起了另一個話頭:「那啥,你傷好得挺快的啊,鮫人的身體就是好。你就在這兒等我吧,成功了咱們就可以出去了,走了,等著啊。」

言罷,紀雲禾擺擺手,逃一般地離開。

長意坐在原地,巨大的蓮花尾巴末端搭在溪水裡,啪嗒啪嗒拍了兩下。

他看著紀雲禾漸漸走遠的背影,默默垂下頭,拉起了剛才被紀雲禾吻過的那縷髮絲,靜靜地握了片刻,他一轉頭,看向溪水裡的自己——

那雙清冷的冰藍色眼珠,顏色卻比先前深了許多。

長意靜默地在溪邊坐著,過了許久,那雙眼睛的顏色也依舊沒有變淺。

忽然間,巨大的蓮花大尾巴拂動,將溪水攬起,「嘩啦」一聲,打破他周身的靜謐。

清涼的溪水劈頭蓋臉而來,弄得他的身體與髮絲都濕了個透徹。

被尾巴攪動的水,破碎之後重新凝聚,水波相互撞擊,最後終於再次恢複平靜,如鏡般的水面又清晰地照出了他眼瞳的顏色,深藍的顏色褪去,長意眼瞳的顏色終於恢複了一貫的清冷。

紀雲禾幾乎是小步跑著回到了水潭那方。

在見附妖之前,紀雲禾梳理好了方才那尷尬的情緒,她清了清嗓子,邁步上前。

無常聖者已經是百年前的人了,書上雖然對無常聖者的事迹有不少記載,但那些記載,都是說他的功勛與強大,從未記錄他的喜怒哀樂。

或許在寫書人筆下,聖人都是不需要喜怒哀樂的。

紀雲禾無法從自己看過的故事裡去揣摩這人的脾性,但能從附妖方才的話中知道,這個無常聖者寧若初,絕不是個心冷腸硬的人。紀雲禾甚至認為,無常聖者對青羽鸞鳥也是動了情的。

不然,以鸞鳥對他的信任與愛,他何必將她騙來封印呢,直接殺了不就好了?又豈會許下「陪她」的諾言。

這個寧若初應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馭妖師。

紀雲禾理清了這些事,將表情整理嚴肅,帶著幾分沉重去尋找潭中附妖。

附妖還在潭水之上,與先前不同,她並沒有蹲著,而是站在那潭水上翩翩起舞。

所有的妖怪里,鮫人是歌聲最美的,而鳥之一類化的妖,是最會舞蹈的。

傳言中說,鳳舞九天,百鳥來朝,鸞鳥雖非鳳凰,但其舞姿也是世間之最。

附妖在潭水之上,宛如踏在明鏡之上,枯荷在旁,她繞枯荷而舞,身姿開合,或徐或疾,周身纏繞如紗般的黑氣,在紀雲禾眼中,好似之前見過的那幅畫動了起來。

這畫中的女子,尋尋覓覓,徘徊等待,卻永遠等不來那個許下承諾的人。

紀雲禾看著她的舞姿,一時有些看呆了,直到附妖身姿旋轉,一個回頭,猛地看見了站在一旁的紀雲禾,她倏爾停住腳步。

被踏出細波的水潭隨之靜息。

「你是誰?」

又是這個問題,這個附妖,果然腦子不太清楚,全然記不得事。

「你都不記得我了嗎?」紀雲禾說,「我是寧若初。」

附妖渾身一僵,腳下似站不穩般微微一退,再次將水面踏皺,一如踏皺了自己的眸光。

她看著紀雲禾,皺著眉頭,似要將她看穿一般。但任由她如何探看,到最後,她還是顫抖著唇角,問紀雲禾:「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

沒有任何質疑,沒有過多的打探,附妖就這樣相信了她。

紀雲禾甚至覺得,自己就算沒有束胸,沒有綰髮,不刻意壓低聲音來找她,附妖依舊會相信她就是寧若初。

紀雲禾很難去猜測這其中的原因。

或許是附妖自打成形開始,就心智不全;也或許她等得太久,都等迷糊了;又或許……等到寧若初,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就像她和長意必須出去一樣,這個附妖也是。她是因青羽鸞鳥的執念而生,就必須化解執念才能解脫。所以不管來的是誰,她都認。

除此之外,紀雲禾再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附妖一步步走向紀雲禾,紀雲禾想不出真正的寧若初這時候會說什麼,所以她乾脆不言不語,只直視著附妖的眼睛,也一步步靠近水潭邊。

兩人走近了,附妖離不開水潭,紀雲禾也沒有踏進去。

附妖靜靜地看著她,那猩紅的眼瞳里滿滿都是她。

也就是在離得這麼近的時候,紀雲禾才感知到,原來感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真的是能從眼睛裡鑽出來的。

「你說你會來陪我。」附妖眼中慢慢濕潤起來,「我等了你好久。」

紀雲禾心想,她可真是個愛哭的附妖。

青羽鸞鳥是個舉世聞名的大妖怪,她是不可能愛哭的,所以這被剝離出來的情緒,應當是她內心之中難能可貴的脆弱吧。

「抱歉。」被一個哭兮兮的女孩子這般充滿情意地看著,紀雲禾忍不住說出了這兩個字。

她想,如果是真的寧若初,大概也會這樣說的吧。

而這兩個字,彷彿是觸動一切的機關。

附妖伸出手,雙手環抱,將紀雲禾抱住。附妖的身體沒有溫度,宛如潭水一般冰冷,她的話語卻帶著滿滿的溫度。

「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她抱著紀雲禾,聲音帶著哭腔,卻是藏不住的滿心歡喜。

紀雲禾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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