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巫 第五章

「肉臉。」亓天踢開枯死在地上的男人,坐到床邊,他目光落在元寶凌亂的衣衫上,眸中殺氣掠過,地上本已枯萎的屍體中忽然鑽出了許多黑色的小蟲,蠕動著將屍體吃了個乾淨,而後又各自爬走,藏在了屋中陰暗的角落裡。

亓天幫元寶重新整理好衣裳,系好腰帶,他扶著她坐起來,有些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背:「不怕。」

粗嘎的聲音落入元寶耳朵之中,本來只是微微僵硬的身體卻無法自抑的顫抖起來。她僵直的目光凝在前方,眼角滾落出大顆大顆的眼淚。亓天一時有些心慌,他拿衣袖抹了又抹,卻始終止不住她的淚。

「肉臉,別哭。」

他輕聲命令,卻沒有被元寶執行。像是崩潰了一般,元寶眼中的淚珠無法收拾的簌簌而下,濕了亓天的衣袖,他像安慰孩子一樣拍著她的背,用難聽沙啞的嗓音耐心的哄著。

元寶止不住淚,直哭得眼眶紅腫不堪,亓天甚至不敢再幫她拭淚。

「眼睛不痛嗎?」他問。元寶像一個失控的玩偶,不再給他任何回應。他握緊拳頭,啞聲道,「會哭瞎了眼。」

「肉臉,別哭了。」

「我心口疼,別哭了。」

但是不管他是大聲的發火還是委屈的乞求,元寶都不再聽他的話了,她不鬧不叫,只是默默的淌著淚,不知道是折磨了誰。

忍無可忍一般,亓天覆上元寶的雙唇,挑開她緊咬的牙關,舌尖輕輕往回一勾,黑色的蠱蟲輕易的被他收了回去,他在她唇邊輕聲呢喃:「我放你走好不?我放你走,你不要哭。」

話音一落,元寶身型一軟,終是閉上了眼暈倒在他懷裡。

這一夜,元寶的呼吸比以往都要粗重,像個活人一樣。亓天摟著她不知為何卻睡得比往日更加安穩。

翌日清晨,亓天是被一腳踹下床榻的。他尚有些初醒的迷糊,揉了揉眼,打量著床上瑟縮成一團的女人,看見如此「活生生」的元寶,他有一瞬間的怔然,而後才想起,他昨天給她解了蠱。

他站起身來,像往常一般要去牽元寶的手,帶她去梳洗,哪想元寶卻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急急的往角落躲去,她眼中帶著三分戒備三分害怕,更多的卻是隱忍不發的仇視:「別靠近我,你又要給我下蠱么?」

亓天伸出去的手微微僵住,他垂下眼眸,蜷縮了指尖道:「頭髮亂了,該梳洗。」

元寶烏黑的眼中更添了十分戒備。冷漠,厭惡,她的神色與外面的人沒什麼兩樣……

亓天壓住心頭的微痛,沉了臉色命令道:「不準怕我。」

可是怎麼會不怕,看著他可怖而噁心的臉慢慢靠近,元寶強裝鎮定的臉上終於顯出了一絲裂縫,她慌張的左右看了看想尋個地方逃走,當亓天的手捏住她的下頜,元寶終是忍不住心中的害怕,狠狠一腳踹向亓天的心窩,瘦削的男子身影幾乎立即彎下腰去。

元寶慘白著臉色道:「你說了放我走的,你說了放過我的……」

心口處被元寶踹得一陣陣抽痛,體內的蠱蟲在青紋之下混亂的爬行,叫囂著要衝出來將元寶啃噬乾淨。他強硬的壓下喉頭翻湧的腥氣,輕緩的揉了揉太陽穴,平復下體內躁動的氣息。

他一抬頭,看見元寶在角落之中瑟瑟發抖,頭蹭在牆上髮絲狼狽了一臉,他目光微微一軟,伸手道:「去梳洗。」他愛幫她擦臉,軟軟的肉被指腹按壓下去,一放開就圓滾滾的彈了回去,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元寶不動,亓天眯了眯眼,終是垂下了眼眸:「梳洗後……就放你走。」

元寶不信任的打量著他。兩人對視了半晌,元寶無奈的抹了一把臉,深呼吸道:「君子一言……」

亓天不愛照鏡子,這梳妝鏡是為了元寶特地買的,他細細的為她梳了頭,洗了臉,動作輕柔的幫她擦著手。元寶有些彆扭的往後縮,他這些動作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不動。」他強硬的拉住她退縮的手掌,手上動作越發溫柔。如同在對待珍寶。元寶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副亓天平日里抱著金元寶一臉痴迷的擦拭著的模樣,她只覺自己脊樑微微一寒,忍不住又往後縮了縮。

亓天不滿的睨了她一眼:「不動!」這一眼看得元寶一呆,霎時忘記了動作。元寶這才發現,原來這個長相醜陋的男子竟然長了一雙極漂亮的眼。他臉上的青紋在那雙澄澈的眼眸對比下一時竟顯得模糊起來。

察覺到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許久,亓天抬起頭來,不經意問道:「看什麼?」

元寶心跳驀地一亂,她撇開眼,嘟了嘟嘴道:「那個……我又不是小孩,我知道怎麼梳洗。」

亓天沒在意她的話,仍舊仔細的擦拭著她的指尖:「你叫什麼?」

元寶一怔,這才想起他們兩個似乎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她遲疑道:「元寶。」

亓天手上的動作一頓,默了會兒道:「元寶很好。」也不知是在說她這個人好還是金光閃閃的「元寶」好。

元寶安靜的轉開眼,看著菱花鏡中的自己,氣血紅潤,臉凈如玉,這個男人好像真的沒讓她吃什麼苦……一直很好的在照顧她。元寶想,或許,這個「鬼巫」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或許他只是寂寞得想要個人陪陪,又或者他只是想用另一個人的存在來證明他還活著。

「你……叫什麼名字?」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幾乎就後悔了,不管這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她以後都必定是不會與他有什麼交集的,現在問,不過是多此一舉。

「亓天。」

她下意識的想喚一喚這個名字,卻終是理智的咬住了唇。

他們之間不應該了解那麼多。

「我可以離開了么?」元寶問得小心翼翼。

亓天沉默的點了點頭。元寶心中懸著的石塊稍稍放了放,她長舒一口氣,眸光亮亮的盯著亓天:「那……之前,謝謝你救了我。」元寶小心的走過亓天的身邊,行至門外,見亓天仍舊一人孤零零的杵在哪兒,她心頭微微不忍,憋了許久,道:「其實,沒事的話可以多去鎮子上走走,你比傳聞中好很多。」

元寶轉身,一步還未踏出院子,忽然又覺得後頸一寒,熟悉的感覺再次傳入腦海之中,昏迷前,元寶只想憤怒的指著亓天罵娘。

屋內的男子「啪」的一巴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冷冷道:「小人。」

果然,他始終做不成君子,只能做個毀諾的小人罷了。

再次給元寶下蠱之後亓天發現自己很難像之前那樣開心起來了,給她梳洗之時,他渴望看見她微微羞紅的臉和不敢直視他的眼神,喂她吃飯之後想聽到她關於食物好壞的評價,他想在初醒或者將睡之時聽見一聲軟軟的祝福……

當他開始要求得越來越多時,便越來越難以滿足。

可是一個木偶,能給他的僅僅只是陪伴。而他更不敢讓元寶清醒,害怕在越來越喜歡的元寶眼裡看到冷漠而嫌惡的神色,那隻會讓他也跟著嫌棄起自己來。

一日晌午之後,他牽著元寶的手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看見陽光鋪了她滿面,亓天左右偏頭打量了許久,道:「肉臉寶,笑一笑。」

這個命令元寶執行了許多次,她十分嫻熟的彎起了唇。亓天卻皺了眉:「不是這樣。」元寶唇邊的弧度消去,亓天用指尖壓了壓她的眼角,「這裡笑。」

元寶又僵硬的勾起了唇。

「不是這樣。」

他一遍一遍的矯正她,想讓她笑出自己想要的感覺,但徒勞一番,只是越來越失望罷了。

亓天有些心急的貼上元寶的唇,想將蠱蟲吸出來。可想到之前元寶清醒後的眼神,他緊緊貼了半晌,終是什麼也沒做,沉默離開了元寶的唇。他能感受到元寶身體的顫抖,能感受到她的排斥和拒絕,清晰的明白自己有多麼不受待見。他摸著她的頭髮,像安撫孩子一樣:「別怕,我只是……」

只是想靠近她,想感受一番人情中的溫暖,僅此而已。

不知面對了這樣的元寶多少個日夜,亓天還是決定放元寶走,那晚入睡前他摟著元寶腦袋埋在她頸窩輕聲道:「你笑一笑吧。」他閉上眼,指腹撫摸她的唇角,感受彎起的弧度,想像她眼中也滿是盈盈的笑意。

亓天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但睜開眼後她的眼依舊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埋頭在元寶肩頭蹭了蹭:「我真的這麼討厭么……」

三更時分,元寶睜開了眼,一掃往日的死寂,她眼中印著窗外明媚的月光,清亮透徹。她斜眼盯了睡得正酣的亓天許久,才敢小心翼翼往床邊挪去,離開了他的懷抱,夜的寒涼有些沁人,元寶光著腳踩在地上狠狠打了個寒戰。她不敢穿鞋,生怕發出一點動靜驚醒了男人。

走到門口,輕輕拉開屋門,夜風倏地灌入,吹得元寶一個激靈,她慌張的回頭打量亓天,後者只是安安靜靜的睡著。

可是這一回眸,元寶卻發現自己竟有點邁不開腳步了。

那個男子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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