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罰

爾笙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與長淵一同待在回龍谷里的時候,那聳入天際的巨大龍柱身上遍布的怨字,密密麻麻仿似一股不甘之氣化作的利劍,直指蒼穹。

「因你有此衝天之怨,我才不甚誤以為公子乃大惡之人,招入了荒城之中。」女怨道,「荒城不收無罪之人,待時機允許之日我便打開荒城城門,送你出去。」

爾笙一聽見不日便能從這蠻荒的地方中出去,霎時樂開了眼,也將長淵心中懷有怨氣這事給忘了。剛拽了長淵的手呵呵的笑便聽見長淵微冷著嗓音道:「爾笙呢?」

爾笙一呆,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女怨說的話,放長淵出去,而不是放長淵和她一起出去。

「她乃罪人,不可釋放。」女怨神色淡然,言語卻陰森森的,「邪靈珠蘊藏體內,她遲早會犯下滔天大罪。」

「我為什麼是罪人?」爾笙不滿的反駁,「那個什麼珠又不是我想吃的,我現在愛花愛草愛百姓,愛師父師姐,愛仙尊愛無方,最愛的長淵也找到了,我為什麼要犯下滔天大罪?我又不傻。」

殿內的士兵們都被爾笙這番搶白逗樂了,唯有長淵嚴肅著一張臉認真點頭道:「爾笙確實聰慧。」

女怨依舊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表情:「無論你怎麼說,荒城大門絕不會再為你而開。」

爾笙氣急:「我又沒做錯事。」

「你身中帶有天罰印記,乃是上位者打下的,若非已犯下大錯,天庭為何要降罰?」

長淵眸色一冷,執起爾笙的手,靜靜的探著她的脈搏,問:「何時被天庭責罰的?」

爾笙茫然:「什麼責罰,什麼天庭,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女怨道:「荒城乃是極罪之地,我乃荒城之主,自然熟知天上地下各種責罰,我若沒看錯,此罪印乃是天帝親自降罰。天君既已降罰,你便是遲早要入荒城之人,不能出去了。」

聽聞「添弟」二字,長淵眸色微微一沉。他探不出添弟給爾笙下了什麼罰,害怕爾笙受苦,起了擔心。

爾笙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他搞的鬼!」她拽著長淵的手,怒氣沖沖道,「當初就是這個叫做添弟的傢伙,追到回龍谷去的!他給我套上了這個再也取不下來的圈子,又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最後竟然斷言長淵你會棄我而去……」爾笙眼眶一紅,壓抑多年的委屈湧上心頭,她有些埋怨,「我還罵他來著,但是……沒想到你還真就棄我而去了!」

長淵聽了爾笙前面的話本來心情略沉,而後又見爾笙紅了眼眶一時有些慌亂起來,呆愕的眨了一會兒眼睛才想起自己應該要哄她一哄,忙道:「呃……我並未想過會離開這麼久,我……」

上古神龍何時干過安慰人這種差事,以前的司命氣了會直接拿雷轟他,從不曾紅著一雙眼凄哀的埋怨,長淵情急之下只有摸著爾笙的腦袋,一遍一遍道歉:「我不曾料到那人竟會是天帝,也不曾想過對方會那般難纏,回來晚了,是我的錯,爾笙彆氣。」

長淵與那人交手時就奇怪為何這麼一個小小追兵就如此厲害,他還懷疑是自己道法不精,被時代甩開了,原來那人竟是天帝……若是早知道那人是天帝,長淵只怕拼了命也還會再補上一爪子——

讓司命那麼好的姑娘心神俱傷,他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長淵的錯。」爾笙不知長淵在想些什麼,只顧自己抱怨,淚意已經泛到眼睛裡。

「對!是長淵的錯!」他連忙應聲附和。

被心中的傷疤被揭開,爾笙也不管方才是在討論什麼話題,也不管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抹了一把辛酸淚,絮絮叨叨的念叨,仿似要把這幾年自己獨自說過的話,有過的傷心氣餒全都告訴長淵: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在找你。」

長淵小聲為自己辯解:「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

「好,我不知道。」長淵小心翼翼的揉了揉爾笙額前的碎發,「爾笙說的都對,別哭了。」

台上的女怨眯起眼,手指已經蜷了起來,濃郁的怨氣慢慢凝聚,眼瞅著便是一記殺招準備就緒,但是,忽見長淵親了親爾笙的額頭,那全然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在嘴笨的不知怎麼用言語表達自己感情的情況下,藉由肢體的觸碰傳給她安撫。

長淵自己不察覺,爾笙也只顧著埋怨,沒有發現。

額頭上輕輕一碰,滿是珍惜和心疼。

那個男子神色溫和得仿似春日的陽光,夏日的微風,絲絲皆是體貼,皆是真心。

女怨不由看痴了去,腦海中莫名的浮現出那年花前月下,流波仙山外爬滿纏滕的十里亭中,飛絮漫天,男子唇畔微涼,眸光卻帶著炙熱……

那般奇妙的月夜,此生必定不會再有了。

心中妒意澎湃而出,指尖已漸消散的怨氣再度凝聚而起,驀然砸向殿中相擁的二人。

這記殺招來勢洶洶,長淵不由放開爾笙,回身抵擋。長淵性子並不暴烈,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淡漠遲鈍,但是他的招式卻並不如他人一般溫吞,繼承了龍的血性,向來便喜歡硬碰硬,毫無技巧,光憑靈力便壓得對方抬不起頭。

是以女怨這一記怨氣若是換了個人,定會想法子將它化解了,但長淵卻眯了眼,一掌迎了上去。

硬碰硬的後果很明顯,沒人知道歷史的無極荒城城樓的屋頂被無情的掀開,碎成了沙子,隨風散走了。一屋子的人皆暴露在荒城沒日沒夜吹著的乾燥熱風之中,夾著沙子,糊黃了一張臉。

女怨面無表情,長淵也神色淡漠,眾守衛一陣哀嚎,爾笙剛才哭過,黃沙貼在她淚跡斑斑的臉上,讓她無比難受,一邊吐著沙子,一邊擦臉。

「不怪我。」女怨道,「我警告過他們的。」

「城主!」有守衛不滿的吼道,「這已經是第十九次蓋屋頂了!十九次了!」

「唔。」女怨點頭,「下次正好湊個整數。」

掀了屋頂,眾人無奈之下只好到城樓之下的行院中去。此行院乃是女怨素日住的地方,高大的城牆擋去風沙,在荒城之中是個難得的陰涼之地。

守衛們各自去尋找磚石搭蓋屋頂,女怨看著長淵道:「公子且在我行院中住些日子,待時機到時,我自會護你離開。」

「我與爾笙一同走。」

女怨淡淡的點頭:「如此,等到她死便可。」這話說得理所當然,並非嘲弄,而是好心的提議。

長淵皺眉。他壽命漫長,在荒城裡耗幾十年不算什麼大事,但對於爾笙來說這便是她的一生,即便這一生只是司命歷的劫數,他也無法眼眼睜睜的看著鮮活的爾笙在這種地方被囚而死。

長淵心裡正在琢磨,忽聽爾笙正經道:「我沒有犯錯,你不該關我,就算有那個什麼添弟降罰也不行。」爾笙迎著女怨怨氣重重的目光道,沒有絲毫閃躲,「無極荒城是關犯罪了的人的地方,如果你真的篤定我以後會犯錯,為何不等我犯了錯再來抓我?那時候我定心甘情願的與你進來,現在你擅自判了我莫須有的罪,既於理不合,也不足以服人。」

女怨打量了爾笙一會兒:「你說的在理,且容我回去琢磨琢磨。」她給爾笙和長淵各自安排了住所便回了自己的屋。

目送女怨離開,爾笙拽了長淵的衣袖得意笑道:「師姐平日就是這麼與我說話的。我怕師姐,這個女怨果然也怕。」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腦袋,淡淡微笑,在他看來,爾笙方才那模樣,與其說是像霽靈,不如說是像司命,幾分正經,幾分無所畏懼。長淵想,即便輪迴轉世,神的靈識仍在,爾笙總是不同於尋常人的。

「誰要在這種地方待一輩子。」爾笙哼哼的嘟囔了幾句,又望著長淵燦爛的笑了,「我答應過長淵,要陪你看盡世間百態,和你一起走遍名山大川,體驗人情冷暖,品嘗人生百味。我現在會法術也會飛,可以一直陪著你!」

心跳莫名的亂了一個節拍,看見爾笙如此認真的神色,長淵不由更軟了眼眸。他知道,世間何其的大,爾笙即便窮其此生也無法與他一起走遍,他也知道與自己而言,爾笙的這句「一直」短得仿似一瞬,但是,她這麼信誓旦旦的許諾,令他情不自禁的想要相信。

心中無數感慨划過,最後讓爾笙聽見的,就只有一個淡淡的「好」字。

也就這一個好字,讓爾笙傻傻的咧嘴笑了許久,直笑得他耳根燒出了一抹羞紅,長淵盯著爾笙清澈的眼眸,忽然略帶小心的問:「爾笙,我……」

「嗯?」

「可以咬你一下嗎?」他頓了頓,「就輕輕一下……」

爾笙怔了怔。

長淵緊張的看了她一會兒,一聲嘆息,聲色中竟藏了些許委屈:「我是真的忍不住了。」言罷,埋頭在爾笙唇上輕輕一啄,然後咬住她的唇瓣……就一直這樣咬住了。

一直咬著……

半晌後終是不舍的鬆了嘴,眼中濕潤潤的瞅著爾笙:「能別打我么?」

爾笙哪會打他,呆了好一會兒,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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