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

麥克斯對艾蘭說,一開始他只是體重下降,只覺得有點兒病了;克里格說,而且他並沒有去看醫生,因為他還想或多或少地保持同樣的工作節奏;可是坦婭指出,他的確戒了煙,這暗示他害怕了,也暗示他比他意識到的更希望健康,或者說,希望更健康一些;奧森說,也許說不定他只是想恢複幾磅體重而已;坦婭還說,他對她說過,他期望去爬牆(人們不是都這樣說嗎?),然後驚喜地發現他一點兒也不留戀香煙,而且為多少年來肺部第一次不再感到疼痛而洋洋得意。可是斯蒂芬想知道他的醫生好不好,既然他從赫爾辛基開會回來就不再有壓力了,那麼不去做體檢簡直就是發瘋,即使他感覺挺好的。他對弗蘭克說他要去體檢,即使他確實感到恐懼,就像他對珍承認的那樣,可現如今誰又不感到恐懼呢?雖然這有些古怪,可他對昆廷發誓說,他直到最近才開始感到不安,只是最近這六個月以來,他在嘴裡感覺到那種金屬味道後才恐慌,因為生重病過去只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兒。他對波羅分析說,這是正常的錯覺,如果一個人三十八歲了卻從來沒有生過重病的話;珍肯定地說,他不是一個得了患病多疑症的人。當然了,不擔心是很難的,人人都擔心;可是慌也沒用。就像麥克斯對昆廷說的那樣,除了等待和期望,再沒有別的什麼可做的;等待,並且開始小心謹慎地期望著。即使有人確實病了,也不應該放棄希望他們已經有了新療法,保證會抑制住疾病不可抗拒的進程,研究在進展。好像每個人每星期都會和所有其他的人聯繫幾次,了解情況;斯蒂芬對凱蒂說,我從來不會一次講好幾個小時的電話,可是當我接了兩三個告訴我最新情況的電話,同時也搞得我疲憊不堪之後,我並沒有關掉電話機讓自己喘口氣兒,反而會撥打另一個朋友或者熟人的電話號碼,把消息傳下去。艾蘭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體力對這事兒想這麼多,而且我也懷疑我自己的動機。我現在正在習慣並感到興奮的事情里有某種可怕的成分,這一定就是倫敦人在德軍襲擊時的感覺。愛琳說,就我所知,我沒有危險,可是誰也說不準的。弗蘭克說,這種事絕對是前所未有的。但斯蒂芬堅持說,你們不認為他應當去看醫生嗎。奧森說,聽著,你不能強迫別人照顧自己,你認為最糟糕的事情,在他可能只是累著了而已,人們現在仍然會得普通的病,還有重病,憑什麼你就以為是那種病呢。斯蒂芬說,我不過是想搞清楚他是否明白有數種可能的選擇,因為多數人並不明白,正因為如此,他們才不願意去看醫生或者做檢查,他們認為人對這種病是無能為力的。(據克里格說,)他對坦婭說過,難道對此人們還能做什麼嗎,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去看醫生,如果我真的病了,我會很快發現的,據說他這樣說過。

而據唐尼說,當他進了醫院,他的精神似乎就輕鬆了。厄秀拉說,他彷彿比前幾個月快樂了;據愛拉說,那個壞消息幾乎像是一個解脫;據昆廷說,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意外打擊;可是你不能指望他對所有的朋友都說同樣的話呀,因為他同愛拉的關係與他同昆廷的關係是非常不同的(據說昆廷對他們的友誼十分自豪),也許他認為昆廷看見他掉眼淚並不會沮喪;可愛拉堅持說,這不可能是他對別人就表現得非常不同的原因,可能是在他看見愛拉的時候,他不再感覺那麼受到震撼了,正在聚集力量為生命而戰吧;可是當昆廷拿著鮮花來訪時,他被無助的情感所控制,昆廷對凱蒂說,鮮花的確讓他的情緒壞起來,因為醫院病房裡被鮮花塞得滿滿的,你簡直連一枝花也塞不進去了;凱蒂笑著說,你肯定在誇大其詞,人人都喜歡鮮花的。是呀,昆廷尖刻地說,在這種時候誰又不誇大其詞呢。你不覺得這本身就是誇大其詞嗎。凱蒂溫柔地說,我當然也這麼認為,我不過是開開玩笑,我的意思是我其實並沒想開玩笑。昆廷眼裡含著眼淚說,我知道;凱蒂擁抱了昆廷,說,好啦,我今晚去時就不帶花兒了,他需要什麼,據麥克斯說,昆廷說,他最喜歡巧克力。凱蒂問,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我是說像巧克力而又不是巧克力的東西。昆廷一邊擦著鼻子一邊說,甘草。也除了那個。昆廷笑著說,你現在是不是在誇大其詞。凱蒂說沒錯兒,如果我想給他帶去一大堆的東西,除了巧克力和甘草,還有什麼。還有軟糖豆兒,昆廷說。

據波羅說,他不願意孤單一人,結果第一周去了好多人;那個牙買加護士說,那個樓層的其他病人會很樂意得到那些多餘的鮮花,而且大家不怕去看他了,凱蒂對愛琳說,這不是像過去似的嗎,希爾達注意到,醫院現在甚至也不再隔離他們了,他的病房門上也沒有任何字眼警告來訪者有傳染的可能,像幾年前那樣;事實上他是在一間雙人病房裡;他還告訴奧森,那個在布簾另一側的老人(斯蒂芬說,那人顯然快不行了)根本就沒得那種病,凱蒂接著說,所以你真應該去看看他,他見到你會高興的,他喜歡有人去看他;你不去是因為你害怕,對吧。愛琳說當然不是,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想我會感到難堪,而他肯定會注意到的,這會讓他感覺更壞。所以我不會給他帶去任何好處,不是嗎;凱蒂一邊拍著愛琳的手一邊說,可他什麼也不會注意到的,不是那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他不會審視別人或者懷疑人們的動機的,他看到朋友只會高興的。愛琳說,可是我從來也不曾真的是他的朋友啊,你們是朋友,他一向喜歡你,你還告訴過我,他和你還談論過諾拉。我知道他喜歡我,我甚至還挺吸引他,可是他尊重你,不過威斯利說,愛琳不肯常去探視的實際原因是,她從來也沒有獨自一人和他呆過,總是已經有人到了,或者這些人走了,別的人又來了;她愛他已經有好些年了,唐尼說,我能理解;如果有個女性朋友跟他經常上床,一個他真正愛過的,愛琳肯定會感到怨恨;維克多在那些年頭裡和他相知,他說天哪,他曾對諾拉那麼著迷,他們是多麼傷心的一對兒,兩個乖戾的天使,那就不可能是她了。

當一些朋友,那些每天都來的,在走廊里攔住醫生詢問時,斯蒂芬問了最懂行的問題,他不僅一直跟蹤《時代》周刊上每期刊登數次的報道,(克里格承認說他實在受不了了,已經不再讀這些報道了,)他還一直跟蹤這裡和英、法兩國出版的醫學雜誌上的文章,他還和一位巴黎的主治醫師有交往,關於這位醫生對這種病的研究還有不少的宣傳呢;可是他的醫生並沒有說什麼,不過說肺炎並不威脅生命,體溫正在退燒,他當然還很虛弱,可是抗菌素對他很有效,還說他必須在醫院裡住滿日子,包括最少靜脈注射二十一天,然後她才能給他用新葯,她對把他列到實驗觀察的名單上挺樂觀的;當維克多說,如果他吃飯太困難的話,(當大家勸他吃點兒醫院的飯時,他對誰都會說,飯的味道不對,他的嘴裡有一種奇怪的金屬味兒)朋友們給他帶去那麼多的巧克力並不好;醫生笑了笑說,對於這類病人來說,士氣也是重要的因素,如果巧克力能讓他感覺好些,她倒認為沒什麼壞處;斯蒂芬後來對唐尼說,這卻令他感到不安,因為他們寧肯相信當今高科技醫藥的承諾和禁忌;但是眼前這位說話簡短卻令人信服的銀髮專家,報紙經常提到的此病專家,卻像一個守舊的農村全科醫生,告訴家裡人加了蜂蜜的茶和雞湯對病人的作用和青黴素一樣好;這就像麥克斯說的,意思可能是他們正在治療的過程當中,他們說不準還能做什麼,或者像扎維爾突然插話說的那樣,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希爾達一邊給撲克牌加賭注一邊說,事實上,真正的事實是,他們那些個醫生,根本就沒抱希望。

可別,劉易斯說,我可受不了這個,等一等,我無法相信,你敢肯定嗎,我是說他們肯定已經做了所有的檢查嗎。現在的情況是,電話鈴響的時候我都害怕接電話,因為我覺得會有人告訴我又有什麼人病了;不過劉易斯當真是直到昨天才真正知道的嗎,羅伯特氣惱地說,我簡直沒法兒相信,人人都在談論這事兒,可就是沒有人告訴劉易斯,真是不可思議;也許劉易斯早就知道了,可是由於某種原因,他假裝不知道,因為,珍回憶說,劉易斯在幾個月以前不就對克里格說過嗎,而且不單單是對克里格,說他看上去氣色不好,體重下降,還為他而感到不安,還希望他去看醫生,所以這消息不可能讓他感到十分意外。不過,貝西說,現如今人人都在為別人感到不安,這似乎成了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再說,他們過去畢竟相當親密,劉易斯現在不是還有他的公寓鑰匙嗎,你知道有人分手以後還讓另一方拿著鑰匙的情形吧,只有很小一部分的原因是你希望那人某天深夜酒醉或興奮時,可能會信步而至,主要原因則是有幾把鑰匙分散在城裡各處是明智之舉,假如你獨自一人住在一個從前的商用大廈的頂樓,儘管房子樣子體面,卻從來不會請看門人甚至公寓管理員,如果某天深夜你發現丟了鑰匙或者是把自己反鎖在了外面,你就能找人要鑰匙。坦婭詢問道,還有誰有鑰匙呢,我在想明天有人在到醫院前可以順路去一趟,帶來點兒寶貝,因為那天愛拉說,他在抱怨醫院的房間是多麼地讓人鬱悶,就好像被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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