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魂

故事發生在一處很擁擠的地方,有點像是灰狗汽車公司的車站,只不過比車站要氣派一些。主要人物是一個勇敢無畏的女人,這個女人是無可爭辯的白人新教徒的後代,身材普通。她的惟一可見的不足之處反映在她的名字上:弗拉特法斯 小姐。

由於看夠了呆板的眼光,弗拉特法斯小姐決定開始從事一種色情職業。她聽到本·弗蘭克林 和托馬斯·潘恩 的靈魂在她耳邊用沙啞的聲音對她小聲說話,在召喚她,也在禁止她。

弗拉特法斯小姐撩開裙子。人群中發出了「啊」的一聲。「沒性慾,沒性慾,」人群唱歌似的齊聲喊道,「那樣的一張臉怎麼能激起性慾呢?」

「試試我吧,」她勇敢地低聲說道,同時退後靠在一面鋪著白色瓷磚的牆上。但人們都沒有動,繼續嘲笑著她。

過了一會兒,奧布辛尼迪 先生跳進了房間,他穿著燈籠褲、花格呢襯衫,戴著單片眼鏡。「你們這些傢伙的問題,」他一邊說著,一邊斜著眼睛看了看弗拉特法斯小姐的臉。他沒有費事去解開她的襯衣的紐扣,而是一把扯開了她的尼龍襯衣:「是你們有規則,太講美學原理。這就是你們的問題。」他推了弗拉特法斯小姐一下以表示強調。她雙眼的睫毛不停地顫動,吃驚地看著他。「就像雛鴿一樣柔和。」他抓住她左邊的乳房向狂喜的觀眾展示道。

「嗨,我是她的丈夫。」一個壯實的年輕漢子叫道。他叫吉姆,他一邊說,一邊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弗拉特法斯小姐是她結婚前的名字。回家去她就叫吉姆·約翰遜太太。她是值得驕傲的三個孩子的母親,是童子軍的女訓導,是格林·格羅夫學校的家長教師協會的副會長,我們的孩子就在那裡上學,她還是當地的女選民聯合會的文檔秘書。她擁有九又四分之三冊科恩王公司的贈券,還擁有一輛1962年產的奧爾茲莫比爾牌汽車。如果我讓她跟你走,她的母親——就是我的丈母娘——會氣得發瘋的。」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如果我讓她跟你走,奧布辛尼迪先生,老兄。」

「這樣好點兒。」奧布辛尼迪先生說道。

「吉姆,」弗拉特法斯小姐惱怒地叫道,「這沒有用。我已經變了,我不回家去。」

一輛樣子像古代戰車,由一組花馬拉著的馬車駛了過來,在磨砂玻璃門前停下了。奧布辛尼迪先生跳上車坐到他的坐位上,然後打了一個不容拒絕的手勢,招呼弗拉特法斯小姐上車到她的坐位上坐下。在馬車快速駛走時,在「嘚嘚」的馬蹄聲中,傳來了陣陣呻吟聲和咯咯的笑聲。

在家裡,弗拉特法斯小姐——本來叫約翰遜太太——在整個街區都以吃的東西最乾淨而著稱。但是在奧布辛尼迪先生把她帶到的地方,卻似乎沒有一樣東西合乎她所知道的衛生法規。吃了一半的爛桃子落在粉刷成白色的木地板上,一張張標準尺寸的天藍色的紙上潦草地畫著男女生殖器,這些紙被揉得皺巴巴的扔到了屋子的一個角落裡。緞子桌布上到處都是葡萄酒的痕迹,而那桌布是從不換洗的。衣櫃門的背面釘著一幅被口紅弄髒了的從雜誌上剪下來的影星馬龍·白蘭度的照片,窗台上布滿了灰塵,弗拉特法斯小姐幾乎沒有時間每天刷一次牙,而床,特別是那裝滿細小的羽毛的枕頭,髒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透過窗戶,弗拉特法斯小姐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海、海灘上的旋轉木馬和叫做「颶風」的滑行車道。三三兩兩或以家庭為單位的人群在木板人行道上悠閑地散步。這是夏天,幾台沾滿油污的風扇攪動著屋子裡的空氣,但並不能驅走酷熱。弗拉特法斯小姐渴望到大海里去洗個澡,但要洗掉自己身上的那種奧布辛尼迪先生特別欣賞的刺鼻的氣味,她連想都不敢想。與此相反,她想吃棉花糖的願望倒很容易滿足,她剛剛表達了這種意思,在她的門口就擺上了用報紙包著的棉花糖。但她才用牙齒咬下一點那粉紅色的毛茸茸的糖塊,還沒有吃到一半,奧布辛尼迪先生就跳上床抓住了她。在床墊彈簧的吱嘎聲中,裝著黏糊糊的糖塊的圓錐形紙盒不知不覺地落到了地上。

有時候,也有客人來吃晚飯。奧布辛尼迪先生坐在橡木擱板桌的一頭,各色各樣的皮膚黝黑的客人們則談論著共產主義、自由戀愛、種族混合等等話題。有些女人戴著長長的金耳環,有些男人穿著尖頭皮鞋。弗拉特法斯小姐覺得他們就像是電影里的外國人一樣。他們用手指大塊大塊地扯下麵包,而她原來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們吃飯的樣子有那樣糟糕。另外,大蒜味很重的燉肉和有很多泡沫的蛋奶沙司也不怎麼對她的胃口。吃過晚飯以後,這些人總要一本正經地大發一通牢騷,弗拉特法斯小姐很高興地也參與了進去。

雖然那些黏糊糊的食物和他們談話的內容和勁頭讓弗拉特法斯小姐有時感到氣餒,但她現在對奧布辛尼迪先生已經有了相當多的信心。不管那些客人是什麼樣子,他總是衣冠整潔,紐扣也都扣得整整齊齊的。奧布辛尼迪先生隨身帶著一本書寫夾,裡面夾著一些油印的資料,他經常察看這些資料,甚至在餐桌上也是如此。這使她對奧布辛尼迪先生的信心更增強了。弗拉特法斯小姐覺得這是個好兆頭,這裡到底還是有一定的章法。

在弗拉特法斯小姐看來,這些客人在進門摘下帽子後,就急切地準備好要好好樂一樂了。人們在餐桌上傳遞觀看淫穢的石膏小雕像的時候,她的鄰座就會用胳膊肘在她的腿根處碰一下以表達其興奮。有時候,兩個客人會鑽到桌子下面去,這時桌子就會不停地亂晃,直到這兩個人滿臉通紅,頭髮蓬亂地從桌子下面鑽出來才會停止。

弗拉特法斯小姐注意到,奧布辛尼迪先生似乎很想在他的朋友面前炫耀她,因此她決定自己要盡量表現得友好。她希望有一天不再有他禁止她做的事情。

「你的女人真不賴,」他的一個朋友說道。人們都管他叫昂內斯特·艾貝 。他一邊說,一邊把雪茄的煙灰撣進充作煙灰缸的鍍金的子宮帽里,同時身體後仰靠到椅背上。

「干她。」奧布辛尼迪先生和氣地揮了揮手,然後在他的書寫夾上寫了點兒什麼。

「嗯,我不知道。」昂內斯特·艾貝用手摸著下巴上的鬍子沉思著說。

弗拉特法斯小姐心想,是這大個子的黑人昂內斯特·艾貝害怕身材瘦長的奧布辛尼迪先生?還是他覺得她沒有什麼吸引力?

「那臉……」

原來是這樣!淚水在弗拉特法斯小姐的眼眶裡打轉,就要流出來了。

「白種女人和我的血型不合,這是算命的說的。」

「艾貝!」奧布辛尼迪先生用威脅的語氣說道。

「是,奧布辛尼迪先生,我的意思是說好吧,老闆。我是說是,長官。」

昂內斯特·艾貝拖著巨大的身軀疲乏不堪地從桌邊站了起來,他丟下餐巾,把掉在膝蓋上的麵包屑撒落到地板上。「喂,小女人,來瞧瞧咱們能幹點兒什麼。你受的傷害不會比我大,」他嘿嘿地笑著說。

弗拉特法斯小姐急不可耐地站起身來,她感到胃部在隱隱作痛。她聽到詹姆斯·費尼莫爾·庫柏 和貝特西·羅斯 的靈魂在她耳邊用沙啞的聲音對她小聲說話,在召喚她,也在禁止她。「這是我的職責,對嗎?」她向奧布辛尼迪先生問道,希望能消除玷污她完美的決心的最後一點懷疑,「我是說民族的意志、民族的目標,還有民族的存在。」

「你得去干你必須乾的事,」奧布辛尼迪先生冷冷地說,「畢竟這是美國的困境。」他在書寫夾上寫了幾個字,向客人那邊轉過身去。

昂內斯特·艾貝小心翼翼地脫下他醬紫色的天鵝絨上衣並把它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後又取下掛在胳肢窩處的晶體管收音機。

原來音樂是從那裡發出來的,弗拉特法斯小姐心想。

他們的交媾是在浴缸里進行的。堅硬的搪瓷浴缸里鋪著顏色鮮艷的浴巾,藍色的、紫色的、棕色的,還有黃色的,就像阿拉伯酋長的帳篷。有人還在水龍頭上面體貼地也許甚至是滿懷崇敬地放了一面星條旗。他們的氣味確實不一樣,弗拉特法斯小姐一下子就覺察到了這一點,但那是一種好聞的健壯的氣味。我不明白有一天在深夜我走進一家糖果店去買一包幸運牌糖果,還有那次在電影院的樓廳里(我那時候還是個孩子)那個大個子黑人在我身邊坐下的時候我為什麼會那麼害怕他們。看著他們在新聞紀錄片里參加騷亂,在他們的骯髒的街道上扔磚頭,這使人感到害怕。他們好像有很多人,但是一旦你有一次和他們的一個人真正接近,他們就不那麼嚇人了。他們應該得到他們應得的一切權利,她這樣想。

白天過了是夜晚,夜晚過了是白天,日子在放縱的享樂中一天天地過去,弗拉特法斯小姐有時簡直鬧不清楚自己是否還當得起自己的名字。事實證明,奧布辛尼迪先生是一個嚴厲的監工,他不准她走近鏡子,拒絕回答關於她的相貌、她的才能,或者她的命運的任何問題。

她一次都沒有想起過她的母親,甚至連給她寄一張明信片都沒有想到過。她的母親是個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