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軍營里用了午飯,將士們都站在歇息,黎霜雖是憂心今年冬月將至,天氣寒涼,西戎存糧不夠,恐怕會出兵至大晉邊塞各地搶糧。可憂心也只是憂心,離真正的嚴冬還有一月有餘的時間,軍營里沒什麼事忙。

黎霜閑著閑著,便從一摞兵譜里翻了一本小話本來。

黎霜打小被自家老頭當個小男孩養,習武弄槍比好多小公子都厲害,身上沒保留幾樣姑娘的習性,唯獨這看話本,極符合心頭好。不管是坊間流傳的香艷故事,風流才子們的過往閑事,江湖俠士的恩恩怨怨還是神仙鬼怪的奇聞異談,她一併不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塞北荒涼,也就她從京中帶來的這幾個話本能以慰寂寥了。

黎霜翹著被小孩咬傷的食指正是看得津津有味之際,外面「嗒嗒」的便有沉重的腳步聲走來。

羅騰也沒有敲門,一掀門帘便氣沖沖的走了進來:「將軍!俺今天就說不該帶那小屁孩兒回來!他一醒,就有人來和老子告狀了!」

黎霜清咳一聲,悄無聲息的將書藏到了桌子下面,隨即抬頭,一本正經的文羅騰:「怎麼了?」

「俺沒去看,俺找了個兵長去照顧他,兵長吩咐了兩個小兵蛋子過去,聽說他掀了人家送來的飯,還將兩個兵蛋子揍了,把人傷得不輕。依老子的脾氣,這種白眼狼就直接鍘了了事,不過是將軍你撿回來的……」

黎霜點頭:「嗯,我去看看。」

黎霜一進小營帳,真是好生愣了一番,只見那小孩渾身捆滿了繩索,被裹得像個粽子,扔在床上,只留了腦袋喘氣。地上飯菜被踩的一片狼狽,一屋子的人將他圍著,每人都還依舊帶了點戒備,可以想像之前這孩子有多折騰。

黎霜覺得好笑:「這是幹什麼?」

屋裡的軍士這才轉頭看她,忙給她讓路行禮。

而在黎霜身形出現在營帳外時,那小孩的目光已經死死的落在了黎霜身上。此時此刻,沒有遮擋,小孩更是肆無忌憚的盯著她的雙眼,眼裡暗含的複雜情緒一點也不像一個孩子會流露出來的神情。

只這一眼,黎霜便能看出來,這個小孩以前的經歷必定不簡單。

她垂眸掃了眼地上散落的飯菜,問小孩:「你怕人在飯菜里下毒害你?」

兵長在一旁撓了撓頭:「將軍,這孩子好似是啞的,剛才怎麼都不說……」

「對。」

小孩發出了清晰分明的聲音,像是「啪」的打在了兵長臉上一樣,兵長轉頭瞥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退到一旁沒再說話。

黎霜聞言卻笑了:「殺你還用得了下毒?這滿屋子的刀,找哪把捅不死你?」黎霜說著,隨手拔了身邊一個軍士的刀,在眾人都還愣神之際,她大刀往前一揮,所有人見這大開大合的招式,登時嚇得臉色一白,只道愛惜軍糧的將軍要劈了這孩子了。

但「唰」的一聲之後,卻只見捆綁住小孩的麻繩被黎霜一把大刀盡數斬斷,力道與距離都分毫不差,未傷這小孩一身寒毛。

大刀脫手,乾脆利落的又歸了軍士的刀鞘。

當事者兩人沒事,握著刀鞘的軍士驚出了一手的汗。

小孩依舊直勾勾的盯著她。

如果說剛才黎霜那大開大合的招式十分嚇人,那麼在面對黎霜那極有魄力的一刀之下,這個孩子不避不躲,連眼睛也未眨一下,不可謂不是個駭人的舉動。

因為如果他不是看出來了黎霜不會殺他,就是他根本就沒有恐懼之心。

對一個孩子來說,任一一種可能,都讓人震驚。

而這卻也是旁人的震驚,黎霜只在他面前蹲下,平視著他,目光平和:「我不知道你以前經歷過什麼,但現在在這裡,沒人欠你什麼,也沒人想害你,我撿你回來是出於道義良心。現在你的午飯被你灑了,所以你今天沒午飯吃。軍糧珍貴,為示懲罰,今天晚上你也沒飯吃。在我這兒誰也不將就。」

黎霜說完轉身就出去了。兵長連忙跟了上去,沒一會兒賬便傳來她的聲音:「你們幾個大男人,這樣捆一個孩子,丟不丟我長風營的人?」

兵長只得叫苦:「將軍,你是不知道這孩子的厲害……」

「得了,自己尋營去。」

外面聲音沒了,軍士們見小孩乖乖坐在床榻上沒動,便也退了出去。

在安靜下來的營帳里,小孩垂頭看了看被鋒利刀刃切割的繩索,他抓了一根在手裡握了握——這是她割斷的繩索。他怎麼,覺得連她割斷的繩索,都帶有她的氣息……

誘人得足以讓他產生沉迷。

一下午的時間,黎霜在練兵場練兵。

傍晚時分黎霜回營,她路過小孩的營帳,腳步剛頓了頓,猶豫著要不要去營帳內看一看這小孩,畢竟,她幼時也是這樣被撿回去的,對於這樣的孩子,她很難不帶入自己的感情去多關注一下。

她剛走到營帳門口,營簾便「嘩」的一聲被撩了起來。

小孩赤腳站在地上,抬頭直勾勾的盯著她,滿眼皆是她與夕陽。

黎霜愣了一瞬,笑了:「你洞察力倒是挺好的,在營帳里就能感覺到外面有人。」

「我感覺到外面是你。」他如是說。

黎霜眉梢一動,好笑的蹲下身來:「哦?怎麼感覺到的?你還真長了個狼鼻子能嗅到味道呀?」

「嗯,能嗅到你的味道。」

黎霜越發覺得有趣了:「你說說,我什麼味道?」

「特別的……」

特別的血液芬芳。

小孩垂頭看了眼她的手,黎霜食指上還包裹著白色繃帶,口腔里還能清除的回味起了她血液的味道。他伸出手,輕輕觸碰她的手背,指尖與她手背皮膚相觸的地方霎時如同觸電了一般,一陣酥麻,心尖仿似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痒痒的,快破土而出。

被小孩這般觸碰手背,黎霜倒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覺得有趣:

「特別?難不成是你昏迷的時候吸了我的血,就認主了?」她打趣一般說出了這句話,卻鬧得小孩一愣,獃獃的抬頭看她。

黎霜倒沒在意他這一瞬的呆怔,只是看著小孩瘦弱的手,登時有點心疼起來。思及自己幼時,她一時又動了惻隱之心。

她左右看了看,將他帶進營帳里,從袖子里摸了塊糖出來。塞到了小孩的手掌心,「悄悄吃。我可是下了軍令不讓人給你送飯的,要被別人知道了,可就打我臉了。」

小孩拿了糖,卻沒有吃,黎霜本還想多與他說上兩句,但卻聽外面傳來了秦瀾的聲音:「看見將軍了嗎?」

黎霜回頭望了眼營外,轉頭揉了揉小孩腦袋:

「今天或許沒人和你說清楚,此地乃大晉朝鹿城守軍長風大營,我乃長風營守將黎霜,你要是信得過我,便尋個時間將自己的身世報了,若你有親人父母,我便送你去見他們,若沒了,我也可以幫你在鹿城尋一戶人家收養你。給你時間慢慢想,想清楚了,便來找我。」

黎霜站起身來,轉身出營帳,小孩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去拉她的衣擺,不想讓她離開,可此時黎霜已經掀起了營帳的門帘,外面夕陽的光斜射而入。

暮光刺痛了小孩的眼瞳,他心跳的頻率忽然亂了一拍,渾身一僵,腳步一頓,便沒有將黎霜的衣擺抓住。

黎霜出了門去,徑直與秦瀾打了招呼:「我在這兒,何事?」

「小公子的馬車到了。」秦瀾一邊答著話,一邊領著黎霜快步走遠。

厚重門帘垂下,將小孩的身影遮掩在營帳內,誰都沒有看見在擋住夕陽光的帳篷里,小孩捂著心口慢慢單膝跪地,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額上滲出了一顆顆冷汗。

他衣襟里開始慢慢長出了一條紅色的烈焰紋,爬過他的脖子、臉頰一直蔓延到了他眼角上。

他的身體……

在膨脹……

長風營大營入口,朱紅馬車停穩,穿著狐裘的少年公子躲開了僕人來扶的手,自己一下蹦躂下了馬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遠遠的聽到了穿著軍甲之人疾步而來的腳步聲,漂亮的小公子抬頭一望,臉上登時浮現出了一抹燦爛的笑:「阿姐。」

他想往黎霜那處跑,還沒跑上兩步,黎霜便行至他面前,卷了中指「咚」的一下彈在了他腦門上,聲音清脆響亮,少年疼得齜牙咧嘴,「嘶嘶」抽了兩口冷氣,捂著腦門使勁兒的揉了揉:

「阿姐你勁兒比以前更大了……」

他嘟囔了一句,沒換來黎霜的心疼,卻惹了她一聲冷哼:「我勁兒還可以更大你要不要試試?」

黎霆連忙搖頭:「不試不試。」他望著黎霜,裝出委屈又可憐的模樣,「阿姐,我想你了,你看你都兩三年沒回家了。」

黎霜素來吃軟不吃硬,見他如此,便有氣也發不出來了。只強自嘴硬道:「你任性,老頭子便也隨著你。回頭在這邊出什麼事我可不管你!」

「我知道阿姐不會不管我的!」少年笑得陽光,兩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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