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愛麗斯的卧室,陳設同第二幕,不過以不同的角度(最好是反方向)呈現。愛麗斯在沉睡,蓋著同樣多的被褥。哈里坐在床邊,握著她的一隻手;他不到五十歲,很胖,穿了件土耳其長袍。護士守在門旁。

護士

她很快就要醒了。睡前還因為您要來興奮得不得了。

哈里

我可憐的小鴨子。

(愛麗斯醒來。護士輕手輕腳地離去。)

愛麗斯

哦。你來了多長時間了?你該叫醒我的。

哈里

才不過——

愛麗斯

我睡著的時候大張著嘴是吧。涎水流到枕頭上了嗎?

哈里

我才來——

愛麗斯

枕頭都濕了。(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近)你摸摸,摸摸枕頭。我涎水直流呢,我真讓人噁心。

(哈里站起身來。)

哈里

這太可憐了。護士!

愛麗斯

別,哈里,請你別叫了。

哈里

你別再這麼歇斯底里了。別再讓我覺得這麼沮喪了。(坐下來)你要保證。

愛麗斯

我保證。

哈里

你要做個既惡毒又逗樂的傑出的小妹妹,你一文不值的哥哥肝腦塗地全心熱愛的小妹妹。

愛麗斯

我保證。瞧。

(她戴上一頂鉤針編織的紅色睡帽。哈里大笑。)

哈里

當她的貓頭鷹在外面的世界裡忍受著風霜毒箭時,我親愛的小兔子安全舒適地躲在窩裡都琢磨些什麼呢?

愛麗斯

哈里你到底覺得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別跟我說是因為我過於敏感。

哈里

我怎麼會這麼說?(熱切地)我想是因為太過聰明了。

愛麗斯

我覺得自己根本就談不上聰明,這才是事實。如果你想聽實話。

哈里

嘿小耗子。你大錯特錯了。你也許是我們當中最聰明的一個。

愛麗斯

別嘲笑我了。我也不是什麼小耗子。

哈里

我沒嘲笑你。

愛麗斯

那就別屈尊俯就了。

哈里

我沒有,寶貝兒。

愛麗斯

你很清楚你並不認為我比你聰明哈里。

哈里

聰明不過是一種強度的形式,或者說就是強度的形式。而且,寶貝兒,在意志和個性的極端程度上你確實比我強得多。如果你選擇生活在那所謂的真實世界中——這總是被一時衝動地誇大其辭——那將創造出巨大的實際人生問題。你這種災難性、悲劇性的——

愛麗斯

悲劇性?

哈里

「在某種意義上她悲劇性的健康對於她的人生問題而言恰是唯一的解決途徑——因為它正好抑制了對於平等、相互依存云云所感到的哀痛。」

愛麗斯

這話多麼可怕。為什麼平等、相互依存對你是理所應當,在我就成了問題?告訴我。你這是在說我嗎?

哈里

還不到時候。等你在四十三歲上去世後再過兩年我才會這麼說——

愛麗斯

別說了。

哈里

當然。

(他俯身撫摩著她的臉頰。)

愛麗斯

不不我並不介意。我發現自己還是很好奇的。那就全告訴我吧。我是自殺的,我是說我會自殺嗎——時態還真是有用是吧?

哈里

你沒有自殺。

愛麗斯

嚷嚷了那麼久之後。我真該自感羞慚呢。

哈里

(溫和地微笑)就是啊。

愛麗斯

這麼說來我並沒有自殺。我是得了什麼惡疾,我從你審慎的緘默中看得出來。這可比這種惱人的神經衰弱強多了。我從沒把自己看作伊麗莎白?巴雷特 ,無論對自己的文學天賦還是熱情的救助者均能正確對待。(稍頓)是癌。

哈里

唉。

愛麗斯

據說非常痛苦。

哈里

別胡思亂想了寶貝兒。你令人欽佩的精神,你的英勇氣概決不會離你而去。

愛麗斯

父親是否也認為我悲劇性的健康不失為一個如你所謂的不錯的解決辦法?

哈里

他會的。

愛麗斯

他這麼說過嗎?一個不錯的解決辦法。他這麼說過嗎?

(她碰倒了床頭桌上的燈。)

哈里

我怎麼能知道呢寶貝兒。父親已經死了。我從未在他身上看到我們這種陰沉的世界觀。

(他打鈴。)

你知道父親是天生的樂天派,總是看到事情陰暗面的是我們。

(甲、乙上場。將檯燈清理乾淨。在愛麗斯身上蓋了條被子。退下。)

愛麗斯

我並不太累。

哈里

我叫你那位神聖的護士進來嗎?

愛麗斯

別別,別忙著走。向我保證。你的新書有沒有帶幾章過來?能不能跟我說說最近有什麼小道新聞?能不能——

(他伸手撫摩著她的額頭。)

哈里

還是先把你的鴉片酊喝了。

愛麗斯

好吧。這會讓我做夢。

(他遞給她藥瓶和一把湯匙。她把葯吞了下去。)

哈里你要對我說實話。

哈里

這還用說嗎寶貝兒,你不就是我珍愛的小海龜嗎?

愛麗斯

哈里你是否用過,我想他們是說吃,不過似乎應該說吸才對,你吸過鴉片嗎?別撒謊。告訴我。

哈里

當然沒有。

愛麗斯

從未有過?想都沒想過嗎?哈里!哈里。看著我。看著你的愛麗斯。

哈里

(大笑著)這麼說吧,我確曾想過。但從沒吸過。我可不像我們的威姆 那樣拿精神意識來做實驗。

愛麗斯

要是我做得到我就會嘗試一下。

哈里

為什麼?

愛麗斯

死魚也得游啊。

哈里

我沒看到什麼死魚,我看到一條清澈的小溪,一條天然的灌渠,沒有絲毫的懷疑阻礙或是污濁了它通暢的水流。

愛麗斯

你是在引用我的話。我親愛的兄長你是在引用我的話。我不知道是該覺得難堪呢還是榮幸?

哈里

我不是一直都不斷地告訴你我是多麼傾慕你的口才嗎?

愛麗斯

是我的遁詞吧。

哈里

可你經過了怎樣的拼搏我的寶貝兒。你叫它遁詞我卻稱其為全新的勝利:你,就算是你,也能讓激動的精神稍事休息。

愛麗斯

是遁詞。是失敗。

哈里

不。

愛麗斯

筋疲力盡。「長時間永不停息的緊張和壓力已然耗盡了所有的熱望就只剩下休息這一樁了!成長期已然過去,一個人在經過這麼長時期的妥協之後無論什麼限制都能適應了。」

哈里

我的寶貝兒!

愛麗斯

我有什麼辦法。我這是在引用自己的話了。哦。

(哈里焦慮地環顧四周。)

哦。哦。

(甲和乙迅速上場。又一床被褥。)

哈里

鎮靜寶貝兒。

愛麗斯

做個好人真讓人厭煩,哦,我要是能爆發出來,一連二十四個小時攪得所有人都難過那才真正叫對得起自己呢。

哈里

才二十四小時?

愛麗斯

啊你是個男人,而我的,女人的想法都是卑微的。你是對的。二十四年。(大笑)二十四輩子。

哈里

何妨一試?也許你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也許你經常攪得我們不安生呢。

愛麗斯

是呀也許我沒那麼好。只是蠢。如今父親去了我們也已離家萬里之遙,不過我還是住在一個封閉的房間,在你好心來看我的時候還能見到你,而且就靠護士的精神鼓勵活著,噢,我由此越來越蠢又有什麼奇怪的?但我會有這樣一些偉大的思想和時刻,當我的頭腦被某個輝煌的巨浪淹沒時我就會感覺渾身充溢著力量活力和理解,於是我就感覺自己已經參透了宇宙之神秘,可馬上又到了該服催吐劑或是梳頭換床單的時候了。要麼就是這些被褥……我以為自己已經攀上了卓絕的峰頂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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