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難得今天沒有下雪,地上積雪盈尺,漸漸化散,阮蕁蕁站在冷風中,頭髮飛舞,幾乎遮住她半張臉,她輕輕撥開,露出瑩白的小臉,風如刀刻一般刮在她臉上。

周時亦一手夾著煙,一手短促地按了下喇叭。

阮蕁蕁眯著眼抬頭。

他掐滅煙頭,拿起副駕駛座的黑色圍巾,下車朝她走去。

阮蕁蕁餘光之中瞟見有人朝自己走來,頓住腳步,「沙沙」聲驟停,長夜恢複寧靜。

只見那人,穿著一件藏青色的大衣外套,乾淨利碎的短髮襯得他面容清雋,身形高大,一手插兜,一手拎著圍巾,邁著長腿,步伐沉穩、不疾不徐,款款向她走來。

路燈在他身後,光線將他攏成一圈。

那一刻,阮蕁蕁好像看見了太陽。

跟多年前,一樣璀璨的陽光。

是黎明前的曙光。

她彷彿聽見自己的心,「咯噔」一聲。

周時亦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似夜色,暗沉如水,卻散著光,目光上下打量了片刻,最終落在她白皙粉嫩的脖頸上,「不冷?」

她平時其實不太怕冷,但是,今晚的風有些大,空氣中濕度很強,她冷得有些發抖。

阮蕁蕁點點頭,冷爆了。

他上前跨了一步,微微俯身。

黑色的圍巾繞著她的脖子裹了一圈,他動作生疏,將頭髮一併繞了進去,冰涼涼地貼在她的脖子上,圍巾上似乎還殘餘著他掌心的溫度,她突然覺得不太冷了。

周時亦低聲開口,「上車說。」

……

車上開著暖氣,車廂透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阮蕁蕁並不排斥,筋骨舒展了些。

周時亦偏頭問她,「去哪兒?」

因為她太瘦,男士圍巾又寬又長,看上去她倒像穿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但怎麼都是好看的。她掰下副駕駛的鏡子,理理頭髮,說:「去你家。」

他靜靜盯著她看了片刻,妥協失笑,啟動車子。

阮蕁蕁靠在椅子上,奇怪地看向他,「你笑什麼?」

周時亦看著後視鏡,倒車,說:「笑你傻。」

「說誰傻?」

周時亦還是那副神情,「你傻。」

阮蕁蕁作勢要撲過去,周時亦突然踩下剎車,傾身壓過去,她瞬間安靜下來,不再撲騰。

他的臉,停在她半公分的位置,嘲弄似的扯了扯嘴角,所以說,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就是一隻紙老虎。

周時亦伸手越過她,從她前面繞過去,一把扯過安全帶,扣好,笑道:「安全帶都不知道綁,你說你傻不傻?」

他笑著直起身,壓迫感驟然消失。

阮蕁蕁眨眨眼,「有帶女人回過家嗎?」

他挑眉。

阮蕁蕁不明白他這個挑眉是什麼意思。

「房子剛裝修,還沒來得及,你是第一個。」

……

車子駛進北風苑,周時亦去停車,阮蕁蕁站在電梯門口等他。

寂靜的深夜,萬籟俱寂,她看了看四周,轉頭看見電梯門上,自己的倒影,白色羽絨衣,黑褲黑靴以及脖子上那條寬大的黑色圍巾,小臉雪白,鼻尖通紅。

圍巾上有淡淡的男性氣息,乾淨好聞,空蕩的地下停車場回蕩著他清脆的腳步聲。

周時亦走過來,面色如常地按下十六樓。

怎麼有一種要去偷情的感覺?

……

「叮咚」電梯門打開。

他掏出鑰匙走出去,阮蕁蕁一言不發地跟在身後。

周時亦領著她走進去。

這是一套複式公寓,裝修簡單低調,黑白基調,又或許是新裝修的緣故,東西歸置整齊,傢具定期都有阿姨清掃,所以看上去似乎沒什麼人氣。

這套公寓的氣氛跟房子主人的氣質交輝相映,同樣冷冰冰。

陽台的落地窗敞著一條縫,冷風呼呼從縫裡灌進來,周時亦走過去,將所有的窗戶關嚴實,然後開了空調,丟給她一套寬大的男士睡衣睡褲,說:「我這裡沒有女生的衣服,這是新的,還是現在出去給你買?」

阮蕁蕁看了眼沙發上那套寬寬大大的淺灰色「套裝」,褲子這麼大,穿著怎麼睡?撇撇嘴,說:「不用,你給我件白色襯衫就可以了。」

記得以前在微博上看過一個熱門,女生最性感的十大瞬間。

……

第一條就是,穿男生的襯衫剛好遮住大腿根部。

不過阮蕁蕁當時真沒想別的,只隨口一提,但從周時亦的眼神中,她似乎領悟了。

怎麼,他以為她要勾引他?

周時亦雙手抱胸,倚在門框上,不知什麼時候脫了大衣外套,只穿著一件黑色襯衫和黑色西褲,眼窩漆黑,定定望向她,「那我出去給你買。」

哼,連件襯衫都不給我。

阮蕁蕁坐在沙發上,斜他一眼,氣定神閑,「你怕什麼?」

他當做沒聽見,拿起矮几上的車鑰匙走出去,在玄關處俯身換鞋,問:「穿多大?」阮蕁蕁看了眼牆上的壁鍾,時間已近十一點,商廈店鋪基本都已關門,他出去也是浪費時間。

「穿你件襯衫怎麼了?」

周時亦直起身,看向她,「因為我襯衫很貴。」

切,她才不信。

阮蕁蕁習慣性摸了摸口袋,才發現出門太急,銀行卡和錢包都沒帶,淡淡說:「那我買了,明天回去給你打錢。」

周時亦直接氣笑了,大步走過去,一把撈起沙發上的睡衣丟在她身上,俯身湊近她,沉聲道:「別找事兒啊。」警告完,他轉身走進卧室,直接將她丟在客廳里,不再搭理她。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有時候,這種偶爾的爆發還是很有效的,阮蕁蕁至少有一個小時沒有再煩他,而是靜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獃,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往卧室看看。

真的生氣了?

真的就這麼把她丟在這裡了?

哎,可是一開始她是真沒那想法。

阮蕁蕁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暗搓搓地想,既然他已經給她扣了這麼一屎盆子,那她不做點什麼真是對不起自己了。

……

彼時,周時亦接了個電話。

「十一,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

電話那頭有點吵,他不悅地蹙眉,淡聲拒絕:「不用,我不餓。」

徐盛哦了聲,又說:「真不出來?」

「嗯。」

那頭笑了笑,「家裡有女人啊?」

「……」

周時亦直接掛了電話,手機往床上一丟,仰面躺下去,雙手交疊搭在脖子後,罵了句,狗鼻子。

房間內靜了一瞬,手機又響起。

是蕭南生。

周時亦抽出一隻手去撈電話,沒好氣道:「大半夜的你不睡?」

蕭南生說:「哦,我只是提醒你一下,那張電影票是國慶的時候我們單位發的,這個月底就過期了。」

周時亦皺了皺眉,坐起身拉開床頭的抽屜,裡頭靜靜躺著兩張電影票,翻過背面:有效日期截止至12月31日。

「喂喂……十一,聽見嗎,要過期……」

他略有些煩悶地關上抽屜,回道:「知道了。」

蕭南生點頭,叮囑了幾句,終於滿意地掛斷電話。

電話掛斷,周時亦丟開手機坐在床邊,點了支煙抽。

他有點後悔把阮蕁蕁帶回家。

十分後悔。

這個無孔不入的女人。

他一向冷靜自持,今天大概是氣糊塗了,才把許衍整了一頓,又緊接著領她回家,多少有些氣糊塗了。

其實,大多年少時候的感情都是無疾而終的。在她之前,他從沒想過愛情這回事,在她之後,他已經不願想,兜兜轉轉,這才耽擱了這麼些年。

剛剛在車裡,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那年高二,他打贏市聯賽的最後一場比賽,隊里開慶功宴,地點是學校對面的小飯館。他跟徐盛洗完澡,慢悠悠地從學校後門走過去。

一中和附中的學生都愛躲在後門的一條小巷裡吸煙,那裡老師去得少,而且就算有老師偶爾會去查,那裡逃跑方便,於是那條小巷成了一中學生的「吸煙區」。

周時亦第一眼看見阮蕁蕁的時候,那個姑娘跨坐在巷口一輛黑色摩托車上,身上穿著寬大的校服,樣子懶散,弔兒郎當,手上還夾著根煙,雖然夾煙的姿勢看上去很老練,但是她完全不會抽,吸進一口,嗆一口。

旁邊還有男生起鬨,「阮蕁蕁,你到底會不會?」

她那時候特別倔強,彷彿跟一根煙杠上了,「會,怎麼不會?」

於是她又吸了口,這回直接嗆紅了臉。

坐在路邊的一個男生走過去,把自己手中的煙遞給她,「要不要試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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