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王居安道:「看來有人被一大塊餡餅給砸中了,」他側臉打量她,「一臉痴呆像,正好跟傻子湊一對。」

蘇沫頓一頓,回道:「是有錢的傻子。」

他略微皺眉瞧著她:「錢能幫他人道么?能找著門么?還是你打算親手教他怎麼開疆闢土?」

「你……」蘇沫滿臉通紅,原是擔心他多想,現在卻也顧不得再小心翼翼,忍不住低聲罵一句:「流氓。」

他卻笑:「我只是嘴上說說,可有的人就快把伺候傻子當本職工作了。」

蘇沫又怒又怨,乾脆一聲不吭。

兩人心裡都堵著氣,一時只拿眼瞧著樓下的賣場,誰也不搭理誰。

蘇沫覺得如今的分分秒秒都十足難熬,煩悶之下正打算走人,忽聽他道:「還真是一刻也等不得,我話沒說完,你這是急著要去陪誰?」

蘇沫氣道:「那你趕緊說吧,我等會還有事。」

他卻沉默,過一會才艱澀開口:「我現在一點小錢還是有的,雖然比不上宋天保,至少還可以滿足某些女人的虛榮心。」

「哪些女人?」她給氣樂了,「我聽不明白,要不你形容下?」

王居安冷著臉不說話。

蘇沫直接道:「有錢的傻子,和沒錢的強′奸犯比起來,你覺得我會選誰?」

他臉色越發不好看。

蘇沫又道:「你想買,別人未必想賣。」

他這才冷哼:「報復心真強,多久的事還記得。」

蘇沫沒說話,過一會嘆息:「你說得對,我就是靠這種報復心才使勁往上爬。以前在倉庫上班,沒少被人欺負,當時我不止一次幻想,等自己高升了,第一件事就是開掉那些混蛋。後來真的升了職,做了獨董,每次在從蓉面前我都覺得揚眉吐氣。我還盼著,等以後權力再大些,直接把王思危綁了喂葯,扔去同志酒吧的門口,他不是最喜歡給人下藥嗎?還有尚淳,我做夢都想讓他給我擦鞋,我甚至還想過……」

她忽然頓住,抬頭看去,他眼裡有淡淡血絲,身上有一些煙酒的味道,消瘦里透出疲倦,就連以往的強硬也委頓了數分。

蘇沫越發心裡不舒服,不敢多看,面上卻笑道:「出身,財富,就連一份體制內的工作,都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是站在頂端的永遠是少數。所以這世上,活得憋悶過得委屈的不只你一個。」

王居安被她一眼看透,惱羞成怒地笑:「小人得志。」

「那又怎樣,」她一點沒生氣,「人人都耍心眼玩手段追名逐利為達目的毫無底線,我怎麼就不行?」

他沒搭話,想發作又使勁克制,隔了好一會,稍稍緩和了語氣說:「我知道不應該現在來找你,我只要一句話,要怎麼做,你才能不提以前那些破事。」

她暗自嘆息,硬起心腸慢慢地小聲道:「弱者的歉意和他們的善良一樣,不足為信。」

王居安聽得一愣,頓時面色鐵青。他何曾受過這樣的貶損,就連王亞男趕他下台時,言語中都會有所顧忌,孔立德被他逼迫得東躲西藏,最後見了他也會留幾分顏面。

他側頭瞧這小女人,彷彿今天才瞧清她一樣,想說些什麼又不屑為自己辯解,停頓多時,卻只笑著沖她點一點頭,心裡負氣,轉身就走。

外間夜色如墨,滿街燈火遮擋住一切模模糊糊的曖昧角落。

人潮洶湧,車行路堵,王居安氣不順,索性繞去一處稍微僻靜的地方,下了車,站在路旁吸煙,他心裡煩躁,煙沒吸完就隨手一扔,忽聽有人大叫:「沒長眼的,瞎扔什麼,你燒了我的錢。」

王居安扭頭一瞧,方才那半截子煙正好被他扔進旁邊一個乞丐的搪瓷碗里,果然起了些火苗子。

他心裡又氣又笑,沒搭理。

乞丐不依,跳起來衝到跟前:「你別走,你們都看到了啊,他燒了我的救命錢,有小几千呢,一分不少,你趕緊賠錢。」

王居安瞧他人高馬大,臉圓肚肥,嘲弄:「一晚上就能掙小几千?這麼會做生意還跑出來要飯,怎麼不回家躺著生錢去?玩大隱隱於市啊?」

乞丐吐一口唾沫,伸手抓他肩膀:「別廢話,你他媽到底賠不賠?」

王居安嫌惡地瞧著跟前一雙滿是污濁油膩的手,趕緊扯開了,襯衣上仍留下幾枚灰色指甲印,他一邊伸手輕拍,一邊狠狠道:「我警告你別動手……」

話音未落,腦袋上被人招呼了一拳頭。

這人體虛,塊頭大力道飄,王居安雖沒覺著疼,心裡卻氣極,壓抑已久的的怒火登時騰起來,反手往對方臉上就是一記老拳,乞丐疼得一哼,要還手,旁邊有位老人想扯又不敢,只是勸:「別打了,一會子警察來了,看你怎麼辦。」

乞丐一猶豫,下手慢了,被人一把按住狠揍兩下,頓時窩在地上起不了身。

王居安一抹嘴角,低頭瞧見手背上的血跡,怒氣更盛,走上前去又往人懷裡使勁踹了幾腳,卻聽一旁的老人說了句:「練家子,這樣下去要出人命了。」

他用腳碰了碰乞丐的腦袋,見人翻著白眼有進氣沒出氣,這才收了手。

那人好一會才勉強起身,慌不擇路地跑了。

王居安有些累,卻覺得痛快,直接坐到老人邊上,瞧著他用粉筆在地磚上寫字,內容無非是,爺孫倆何地何處人,來南瞻求醫,孫身患何病,現需籌集治療費手術費多少,望同胞能伸手援助云云。

王居安笑道:「你一晚上又能掙多少?」

老人拿起瓷碗在他跟前晃一晃,裡間有幾個鋼蹦連同幾塊毛幣。

王居安往身後瞧了眼:「醫院門口是好地方,」又看向他懷裡幾歲大的孩子,問,「你這孩子哪裡拐來的,他爹媽不得急死?」

那孩子怯生生的,往老人懷裡窩了窩,呼哧呼哧地咳嗽。那老頭兒一邊撫著他的背心一邊寫字,嘴裡回道:「他爹媽前幾年跑來南瞻打工,說要給孩子掙錢,錢沒掙到,婚也離了,我帶著娃兒找過來,找不到人,南瞻這地方……太大了。」

王居安不以為然:「現在滿大街都是這種事,你這樣的已經不新鮮了。」

老人不服氣,拾起旁邊的病歷和拍的片子遞給他,王居安不接,更不看,只說:「字寫得不錯。」

老頭兒說:「我父親以前開私塾。」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有好心的護士出來給孩子送吃的,老頭兒連連道謝,喂完孫兒,自己就著剩下的米湯咽了些碎饅頭,又接著寫字,一筆一划,極其工整,王居安瞧見他才寫的一句,忍不住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頭兒念一遍:「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你不懂?」

「不懂。」

老頭說:「我也不太懂,但是……」他對孫兒笑,「娃兒,把你那盒玻璃珠子給叔叔玩一會。」

小孩有些捨不得,仍是從包里搬出一隻生鏽的餅乾盒,打開來,裡面裝了滿滿一盒晶瑩剔透的玻璃彈珠。

王居安不解。

老頭兒道:「這盒東西,你兩手能抓完嗎?」

王居安依言試了試,正好抓滿兩手。

老頭兒又問孩子:「你那顆最喜歡的呢?人護士送你的。」

小孩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漂亮的塑膠彈球。

老頭兒逗他:「給叔叔吧?」

小孩使勁搖頭。

老頭兒說:「就給他玩一下。」

小孩這才遞過來,王居安想接,卻騰不出手。

老頭兒大笑,一拍他的手,說:「放下吧。」

玻璃珠噼里啪啦落進鐵盒,聲聲震耳。

老頭兒嘆息:「被人騙了,被人害了,被人看了笑話,被人欺負了,莊稼地荒了,沒錢看病了,你只知道怨天尤人,打不起精神往前走,丟不開放不下,就只能放棄後頭的轉機了。」

王居安半晌不說話。

老人寫完字,瓷碗里多了幾枚硬幣,王居安跟前也被人扔了張紙幣,他低頭一瞧:一元錢。

旁邊一男孩批評他女朋友:「你一看見乞丐就給錢,誰知到真的假的。」

女孩說:「總有人是真正需要幫助的吧。」

男孩回身指著老人道:「這一看就是人販子,你這樣只會助漲罪犯的氣焰。」

女孩低著腦袋不做聲。

男孩又指向王居安:「還有這個,有手有腳的當什麼乞丐,就算去賣也能掙錢吧,你就是看人長得帥。」

女孩一扯男朋友的衣角,小聲道:「別說了,給也給了,走吧。」

王居安把錢塞進旁邊的瓷碗,才問:「要是這小孩……」

老人打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盡我的心盡我的力。」

王居安想起往事,忽覺嗓間哽咽,渾渾噩噩之間站起身,邁步出去,走了幾步卻又折回,撿起粉筆頭在佛偈之後寫了一行字。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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