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輾轉反側了半晚,第二天,蘇沫硬撐著起身,提早上班,中午前提交了修改後的文檔,那邊也無迴音。

下午項目組開會,列印出來的發放各人手上的文件,正是她連日來的辛勞成果。

那人彷彿全無困擾,坐首位上侃侃而談,她卻正眼也不敢去瞧,感冒加重,忍不住咳嗽,大夥的視線全移過來,心裡尷尬至極。

臨下班時精神越發糟糕,昏昏欲睡,桌上座機適時響起,試圖趕走疲倦。

那邊的人直接問:「好點沒?」

蘇沫停了片刻,才答:「沒,更重了。」

他低笑:「你過來,讓我打一針,馬上能好。」

蘇沫頓時面紅耳熱,想起昨晚的孟浪,心裡一陣砰砰亂跳,她捂著話筒,趴在桌上半天不做聲,好一會兒才小聲道:「你別這樣,很影響工作。」

他又笑:「結過婚的,應該更放得開,你怎麼這麼保守。」

蘇沫沒做聲。

王居安道:「我這幾天出差,今晚就走,你暫時可以放心。」

蘇沫應了一聲:「以後別這樣,我……不想丟飯碗。」

王居安道:「女人不需要多上進,可以找個人養著你。」

蘇沫忙說:「抱歉,我有內線進來,」說完就撂了電話,連續咳了幾聲,有些喘不上氣。

王居安果然說話算數,沒有任何聯繫,蘇沫得以安心工作幾日,又留意公司里是否有艷聞傳播,同事們與她接觸,似乎還是尋常神色。

等她感冒漸好,便想去莫蔚清那裡瞧瞧。

再見莫蔚清時,蘇沫有些驚訝,她似乎心情大好,屋內收拾齊整,人也開始打扮了,大晚上坐在梳妝台前一邊補妝一邊道:「周遠山主動打電話給我,說一會兒就過來。」

蘇沫想想:「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談。」

莫蔚清卻說:「麻煩你,幫我炒幾個菜吧,我不知道他吃過晚飯沒?」說這話時她巴巴兒地瞧著蘇沫,就像小孩在對大人撒嬌。

蘇沫見她又消瘦了,問:「你也沒吃吧?」

莫蔚清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蘇沫去廚房做飯,莫蔚清倚著櫥櫃,和她聊天。

莫蔚清今天話多,雙眼在燈光下折出亢奮的神采,她咯咯笑道:「我告訴你,十六歲,我就認識了周遠山,他是大學生,大一的,我在他們學校門口的照相館做了幾天模特,他來照登記照,每天來,照了許多張,後來終於不照了,說要請我吃飯……所以,今天,我也要請他吃飯。」

「我們以前還約好,等他畢業就結婚。他給我買了枚戒指,一百來塊,有天下雨,吵架了,我把戒指扔進路邊的水溝,他一聲不吭挽起袖子去撈,滿手泥污,旁邊有人看笑話,他很生氣,跟人打了一架,頭破血流。」

「我們都沒什麼錢,我後面還有兩個弟弟……現在出息了,都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再累,也有父母全心全意地幫你……」

「我不想看到他這樣,一個大男人,不該為一百來塊被人笑,我去夜店賣啤酒,然後……遇見尚淳。他出手很大方,又有男人味,小姑娘嘛,很容易迷了眼,他知道我有男友,更纏著我……」

「周遠山發現我去那種地方做事,又和我吵。那天我很傷心,晚上,尚淳請我喝酒,趁我喝糊塗了,就把我……」她輕笑一聲,「當時我才來初潮,都還沒發育好呢……可是那晚以後,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另一個人,有些記不清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後來,我和周遠山分手了。」

她說得越是雲淡風輕,蘇沫就對她越發同情。

莫蔚清笑嘻嘻地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賤,竟然跟著一個強迫過我的男人,一跟就是十多年,我還給他生了孩子,還想纏著他一輩子。」

蘇沫內心惶然,嗓子里窒息得難受,手上一滑,差點摔碎碗碟。

莫蔚清目不轉睛瞧著她,眼淚簌簌落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賤?」

她又笑又哭。

她不知如何作答。

周遠山很守時,到了以後卻只站在門口,看見滿桌子的菜面露難色,最後仍是道:「我就說兩句,說完我就走,你們不需要這樣麻煩。」

莫蔚清看著他沒做聲。

蘇沫忙說:「你們談談,我先走了。」她出門換鞋,身後的房門尚未合攏。

周遠山嗓音柔和:「幾個月前我見到你,我很高興……現在,我,沒辦法,再和你重新開始。」

蘇沫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門裡燈光明晃晃地照耀,莫蔚清的臉異常美麗平靜,她眼裡含淚,卻笑道:「兩句話,說完了么?」

周遠山沉默。

她緩緩點頭:「好,好的,」她似早有準備,遞過去一樣東西,「還給你吧,你要保重。」

周遠山半晌開口:「你也是。」

他轉身往外走,中途又頓住腳步,微微側臉,想說點什麼卻始終沒有言語,最後,大步走出去。

蘇沫趕緊回屋,莫蔚清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怎麼叫她也不應,只有眼裡的淚水刷刷流下。蘇沫抱住她,連聲說:「你先休息一會兒,你等我,我去和他說,他一定會回來,你等等我……」

她把人扶到沙發上坐下,出了門,不放心,回頭看了眼,轉身跑去樓下。

周遠山走得很快,蘇沫追上前,上氣不接下氣:「周律師,莫蔚清當年是被尚淳……她那會兒十六歲,還是個孩子,什麼也不懂,她為了你,才去那種地方打工掙錢,她……」

周遠山沒等她說完,反問:「那現在呢,她還是十六歲?十年!他能誘騙、強迫她十年?」

蘇沫無法反駁,只能說:「是,她也不對,但是她現在有抑鬱症,不能受刺激,她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她現在想擺脫這種生活,就算你不看以前的感情,當是做善事,拉她一把,給她點安慰,先過了這道坎,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周遠山搖一搖頭:「你不明白,」他嘆息,「一個女人,能為一個男人懷孕生女,又為這個男人懷孕墮胎,不是只貪圖他的錢他的地位,她愛他,離不開他。就算我現在帶她走了,等她心裡風平浪靜,一樣會回來。我周遠山不是冷血沒感情,但也不是聖人,對這樣一個女人,我不可能做到無條件付出。」

蘇沫聽得一陣心驚,努力想了想,才道:「是,我也不是聖人,如果不了解這事,我也不想管,但是到了這一步,不幫她做點什麼,我怕我下半輩子會良心不安。她最近情緒波動很大,我怕……」

「不會,」他笑,「這種人,自尊不重要,享受才最要緊,她不會虧待自己。十年,她有手有腳有腦子,姓尚的成天捆著她了?囚禁她了?都沒有,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周遠山眼裡藏不住憤慨,他抬腳又往外走,英俊的臉孔在稀薄的路燈光下顯得冷酷,「她有她的活法,我也有我的原則。」

蘇沫眼見攔不住,不由氣道:「周遠山,收起你那些什麼原則,她沒有殺人放火,不是罪大惡極,就算她蠢她賤她不要臉,你輕視她、厭惡她、怨恨她,她也是一條命,沒什麼比性命更重要……」

周遠山猛然轉身,使勁盯著她,臉上滿是痛苦,過了很久,才勉強開口,他一字一頓道:「我再說一遍,她莫蔚清,就是個婊''子,她現在,從裡到外就是個婊''子!你,不要做第二個莫蔚清。」

蘇沫整個人怔住。

餘光里,忽然有什麼像蝴蝶一樣,從高處翩翩墜落,越來越近,最後咚地一聲砸至地面。

兩人都愣了半天,互相看了一眼,不由自主走過去,瞧清了,一個年輕女人,長發披散,一身粉紫色絲質長裙,她躺在那裡,顏面凄慘,地上的血跡緩緩蔓延。

路人驚叫: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蘇沫渾身顫抖,險些暈倒。

周遠山臉色煞白,直愣愣地看著那方,慢慢走過去,步履歪斜,到了跟前,他低頭看了良久,突然腿一軟,雙膝著地跪了下去,他抬起胳膊,捂著頭,無聲慟哭。

蘇沫腦子裡渾渾噩噩,幾乎以為是夢,只聽見周圍的人驚慌呼喊,喧囂忙碌。

有人報了警,尚淳卻來得更快,瞧見莫蔚清頓時傻了眼,也大聲哭了一回,旁邊早有人勸散圍觀群眾。

尚淳哭得睜不開眼,嘴裡道:「你怎麼這樣傻,我一時說的氣話,哪裡會丟下你不管?」一時瞧見周遠山也在跟前,拽住他的衣領朝他臉上狠揍一拳,罵道:「你他媽的孬種,還不如帶她走,也好過她跳樓死了,你他媽就不是個男人……」

周遠山面如死灰,一聲不吭地由著他。

蘇沫瞧見了,哪有心思勸解,淚水模糊雙眼,只迷瞪瞪地看著他倆。

周遠山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也不還手。

尚淳瞄見他指間里緊捏著一枚戒指,搶過來哭道:「這是什麼好東西,她當寶貝一樣留了這麼些年,」他蹣跚走過去,單膝著地,拉起莫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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