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那晚以後,蘇沫時不時想起王居安後來說的話,照他所言,似乎她這回做的全是無用功。蘇沫也清楚記得,王亞男把這個董助的職位打賞下來的時候,說法模稜兩可,只說先前的助理生孩子去了,所以才請她暫代工作。這數月的時間可是一眨眼就會過去,總不能等人休完產假,她就退位讓賢,即便是讓賢,也要留條後路,她不想再回總經辦做那個前途渺茫面目模糊的尷尬小角色。

展會結束沒幾天,王亞男果然招了她進辦公室談話。

王亞男看起來情緒不怎麼好,她先是向蘇沫詢問上次項目的跟進情況,說起那個項目她便忍不住皺眉,眼裡浮起憎惡之意,那邊客戶明顯和王居安走得近些,倒讓她這個董事長插不上手。若非這事已到風生水起的境地,王亞男說什麼也要把它壓制住,現今卻是無法,各董事都睜眼瞧著公司的業績,她只好塞了蘇沫過去繼續跟進,明明一手好牌順風順水,半路卻被人劫了糊,到頭來為他人做嫁衣裳。

王亞男靠在大班椅里,臉色疲倦暗黃,身形略顯乾瘦,乍一看和那些正在逐漸老去的的尋常婦人並無區別,只是顏面上多出幾分匪氣和狠勁,這會兒即使當著蘇沫的面,講起話來也全不避諱,顯然是氣得不輕。

她冷冷道:「這傢伙先時故意擺出反對的姿態,讓人疏於防範,到了該摘桃的時候,來得比誰都快,背地裡肯定還做過什麼手腳,不然那些人哪會這樣好說話。」

蘇沫怎會不知「這傢伙」是誰,卻也不便接茬,雖說是談論工作,倒似涉及別人的家務事更多些,姑侄倆逮著空就明爭暗鬥素來已久,箇中原因外人不得而知,當然更不好冒冒然開口。

王亞男情緒難抑,又說:「這傢伙從小就狡猾,心腸也狠,都說人老奸,馬老滑,我看他年歲不到就已經成了精。若非我們家的……哪裡輪得到他撒野呢……」話說到最後漸漸消融在嘆息里。

蘇沫聽得一知半解,以前也絕沒想到姑侄不和已到了兩看相厭的地步。

此時王亞男全然陷入對往昔的回憶之中,她沉默良久,蘇沫便在一旁靜候良久,眼見她神情益發慘淡哀凄,蘇沫心裡微動,輕手輕腳燙了杯溫茶遞上去。王亞男下意識接了,直到掀開杯蓋,蓋沿磕在杯身上錚一聲脆響,她這才收起頹廢之色,就著杯子輕抿一口茶水,咽盡了,才道:「叫你來是想說說你的事,坐。」

蘇沫這才在跟前的椅子上坐下,安慰自己,該來的總會來。

王亞男臉上露出一點笑意:「別緊張,你說說看,今後有什麼打算?」

蘇沫明白這話的意思,項目營銷這一塊已有王居安的人佔據主動位置,而公司已另派人飛去歐洲參加培訓,並簽訂高額賠償的解約協議,無論哪一方正逐漸將她排除在外,況且她的臨時合同即將到期,是走是留,留在哪兒,都有極大變數。

她先前想去營銷部門,又不願參與公司里的人事鬥爭,只希望多賺一點是一點,每月能多匯些錢回去就行。可是現在,這一想法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一旦表明,便有倒戈嫌疑。蘇沫一點不能猶豫,乾脆答:「如果可以,我很想繼續留在您身邊工作。」

王亞男瞧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還是想去銷售吧?」

蘇沫從不在王亞男跟前耍心眼,一點小聰明也不敢有,老老實實答:「以前確實有這個想法,但是通過這段時間的工作,我覺得跟著什麼人做事才最重要,在您這兒每天接觸的人,得到的鍛煉,學到的東西,檔次完全不同。」

王亞男聽見這話點了點頭,溫言道:「對的,年輕人眼光要放長遠,別只盯著眼前那點蠅頭小利。這女人哪,過了三十五才真正邁向成熟,你現在這個年齡,還是學習的時候,別只看工資單上的數字,」她接著又說,「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就是老實。一個老實人,要是落在一堆老實人裡頭那是一文不值,可巧的是,我周圍全是兩面三刀的東西。」她點到即止,沒再繼續說下去,卻抬頭瞧了眼對面牆角的紅木立鍾,問:「那群太太團約的幾點?」

蘇沫答:「三點左右,這會兒就是了。」

王亞男提不起興緻,言語不屑而散漫:「和那些夫人們沒什麼共同語言,無非是打打麻將閑話家常,浪費時間,不去吧,一次次打電話來約,」她忽然問,「你說……我這次去還是不去?」

蘇沫猶豫稍許,仍是說:「我覺得您今天可以去坐坐,就當散心吧。我先前問了人,這次她們好像也約了省里孔書記的夫人。」

王亞男仍是漫不經心:「孔書記我知道,上次舊機場那塊地是他最後拍板,至於他夫人么……」

蘇沫說:「聽說孔書記這人家庭觀念保守,夫妻感情一直不錯,上次王總找他幫忙,請了幾次人家為了避嫌不肯露面,這次他夫人……」

王亞男來了興趣,端起茶杯喝一口:「那就去會會,」又吩咐,「你也一道,老林今天請假,你開車,晚點再送我回去……過幾天,我讓人給你配輛車。」

蘇沫隨王亞男來到聚會場所,半山,臨海,陽光西斜,潮聲汩汩。

早有人在紫藤架下搭起麻將桌子,微風拂拭,深淺不一的紫色碎瓣悠悠兒飄落,沾染在淺白色骨質麻將牌和各色籌碼間,倒也有些雅俗共賞的韻味。

王亞男一到,立即有人讓座看茶。

摸牌圍觀的皆是四五十歲婦人,衣著考究,頭髮烏黑,指甲乾淨,一看便是無需成日里圍著男人小孩鍋碗瓢盆等俗物打轉,更不必為五斗米折腰的角色。王亞男為了應景,來時換了身色澤柔和的衣裳,又敷上薄妝,一改先前的抑鬱之色,她年輕時容貌不俗,這會兒臉色潤澤,神采奕奕,乍看之下也就四十齣頭的模樣。

幾位女士互相恭維問候,只有東座的那位婦人最少開腔,穿著也樸實,眾人卻都想著法兒尋她說話,待到她偶爾笑著應上一兩句,大家忙又迭聲附和,王亞男不如這些人熱情,那人不尋她說話,她也不巴著人開口,偶爾點上一兩句,風趣隨和,倒叫東座那婦人起了興趣,一來二去,兩人搭上了腔。

蘇沫在一旁細細觀察她與人周旋,一言一行都有門道,自覺受益匪淺。

隔了六七米的地方,另有一桌,與這邊以爬滿花葉的木質圍欄相隔,圍欄數米高,因此相互間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就聽那桌上有男賓調侃,說才在哪兒見到幾位富婆的小鴨們,個個面青消瘦,顯然是被索求過多,又說,某姐,你家那孩子也要調養調養了,不然人小身子骨受不住。

又一女聲低啐了句什麼,顯然想擺出撇清的姿態,卻引得旁人直笑,那伙人顯然處得極熟,開起玩笑一點不顧及。

王亞男這一桌卻是熬不住,早有婦人一臉羞怒或是輕視,組織聚會的女士臉上也掛不住,嘴裡叨叨:「下次還是換地方,這裡越來越不成名堂,」她臉朝東座那位陪著笑,「要不我們還是回裡屋坐著去,您覺得呢?」

那位女士卻笑說:「倒也不用,我們家老孔常說什麼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並非是叫人捂著耳朵捂著眼假裝不知道,而是聽見了看見了卻不往心裡去,學會杜絕一切不良影響嘛。」

旁人忙笑:「還是孔書記想得透徹。」

那婦人卻話鋒一轉:「如今暴發戶多,經濟高速發展,造成一時暴富,心態難免失衡。」

眾人聽了這話,均是臉上笑容一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好,都有些訕訕的,那婦人也不理會,極和氣地擱了一張牌出去。

蘇沫忍不住瞧王亞男神色,她臉上似有瞬間的不自在,只一閃而過,讓人難以捉摸,蘇沫不能斷定,只當是小事,也沒往心裡去。

傍晚原本安排了飯局,書記夫人無論如何也要推辭,只說這地方太貴,原本是不該來的,無非是想和幾個朋友找個機會敘舊,舊也敘了,茶也喝了,早該散了。眾人不好勉強,不多時就撤了麻將桌子。

蘇沫送王亞男回家,還是頭一次,好在地處市區二三環間,鬧中取靜,不遠。

路上車子拐來拐去,王亞男就說:「快到了。」蘇沫放眼看去,樹蔭後頭藏著一排紅磚白牆的別墅小區,想來多半就是。又轉了個彎,這才瞧見小區正門,門口樹下泊著輛警車,夾在一溜名車間也不顯張揚。王亞男回頭看了那車一眼,拿起手機撥出去,對方接了,她有些不大高興地問:「你怎麼上這裡來了?」等那邊說了些什麼,她這才道,「算了……來也來了,進來吧,」罷了就掛了電話。

蘇沫把車停在車庫,王亞男在家門口示意她過去,說有份文件讓她一會兒送回公司,又說自己明天出門辦事,早上的會議取消。蘇沫隨她進到屋裡,兩個保姆早在門口候著,王亞男隨意問了句:「人呢?」

那兩人趕緊答:「還在午睡,沒起來。」

王亞男「嗯」一聲沒多問,讓人去樓上書房拿一本黑色文件夾,又叫蘇沫坐下來等。

蘇沫才坐下,外面又進來一人,蘇沫瞧一眼立馬有些愣神,那人也站在原處瞧著她,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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