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故事講完,除去幾個年長位高或老成持重的,在場一些男人紛紛撫掌而笑。

蘇沫如坐針氈,心裡異常局促卻不能有丁點表現。她來時就擔心那些個保安前台和服務員認出自己,她一面努力忽略別人的視線,一面又暗嘲自己神經質——那件事過了近一年,誰還記得那樣清楚。至少她已記不真切,如同一場荒唐夢,她想不起那些人的嘴臉、手段和目的,唯獨記得那一晚,誰扯她陷入泥濘,誰又在她彷徨時伸手扶過一把。這兩人此刻卻與她同處一室,相互間仿若無事把酒言歡。

怔忪間,就聽那中年人問:「王總,您說這段子好不好?」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吸煙,要笑不笑地回了句:「不難聽。」

那人趕緊笑嘻嘻地替他斟酒:「不難聽就行,不難聽就再喝一杯。」

馬上就有人跟著起鬨,這種聚會少不得幾個職位不高卻會鬧場的角色,不然全都藏著端著沒氣氛又顯假正經。王居安笑著搖搖頭,不想掃興,正要拿起酒杯,那人又說:「這杯我不敬您,我要和這位蘇小姐喝。」

蘇沫被這話一驚,回了神。

幾杯小酒對她來說並非難事,何況她今天喝得很克制,絕對不露相,可現在眼見人家端杯過來,她不怕那酒,卻擔心這些人又會說一些渾話。

果然有人接著開口,扯住那中年人道:「老劉,你搞錯了,要我說這酒也輪不著你喝,咱們大領導都在這裡,你怎麼能插隊到領導前頭去呢?王總他們要盡地主之誼,你就別瞎起鬨了,」說完端起滿滿一杯塞到蘇沫手上。

蘇沫明白這人意思,是讓她先給那位省領導敬酒,只是這該敬的酒早就喝完好幾輪,不知這回又是什麼花頭。她不覺拿眼瞧了下王居安,正好碰上對方的視線,可那人像事不關己,一點提示也不給。

先前說話的人又道:「蘇小姐,有個問題我也不好問,就這麼說吧,你要是結過婚,應該知道這交杯酒怎麼喝,你要是未婚,肯定也見過人家怎麼喝。」

旁人聽見這話越發興奮,起鬨:「要喝就喝大交杯嘛,不然有什麼意思。」

交杯酒有大小之分,所謂大交杯,就是兩人相互勾著脖子半摟著喝,小交杯是兩人勾著手腕子喝。

蘇沫以前見人鬧騰過,自己遇到這種情況還是頭一遭,她面上一陣發熱,心底難免湧起尷尬,悄悄觀察那位省領導的做派,年過半百,為人穩重,雖面上笑得和善,眼裡似乎閃過一絲不悅。

看來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算厚著臉皮喝了人家也未必領這個情,不喝,兩邊的人都下不來台,蘇沫進退兩難,卻也不想冒然行事。

眾人趕著瞧熱鬧,王居安突然就問了句:「你行不行?」說話間,他慢條斯理地執著香煙往煙灰缸邊上磕了幾下。

四下里先是一靜,又都笑開了,旁邊那位大少拍著他的肩,一口京片子:「居安,什麼叫你行不行?你的人,你不知道她行不行?說出去誰信?」

王居安笑:「蘇小姐哪裡是我的人,我只知道她不太能喝,今天算破格。」

部長兒子跟他有些交情,攬著他的肩:「我說哥們兒,你別扯這些有的沒的,我看你就是捨不得。」話音未落,旁人笑得更熱鬧。

王居安說:「她要是我的人,我放馬出去讓她喝,不喝躺下不出門。她又偏偏不是,喝多了,我不好跟人交代呀。」立即就有人問要跟誰交代,他卻抿著嘴不做聲,只微一搖頭。

省領導笑著開口:「你們這些人呀,就是想不明白,你們幾時見小王這樣替人說話的?蘇小姐方才已經和我喝了兩杯,可以了。成人之惡不如成人之美嘛。」

王居安正抽著煙,這會兒微一低頭,輕輕咳嗽了兩聲。

部長兒子望著他笑:「你小子別裝,」他招了同桌另一個年輕姑娘過來,正兒八經地囑咐人家:「你來,先跟咱們王總走一個大交杯,給這位蘇小姐做個示範先。」

姑娘長得挺漂亮,行事很大方,端著酒杯就往王居安跟前一站:「王總,我敬您,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呢?」

王居安卻仍是靠回椅背上吐著煙圈,不急著搭話。

部長兒子笑著搡他一下:「人女孩兒都主動到這份上了,你這什麼意思呢?」

王居安也笑:「你別急,我先問她一個問題。」他瞧著那姑娘極溫和地問了句:「你多大啊?」

姑娘笑容也美,脆生生答:「二十四了。」

旁人卻說:「王總不是問你年紀多大?」

她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站在那兒抿著嘴直笑,王居安卻點著那些人:「你們這樣,別把人小姑娘嚇著了。」

部長兒子笑咪咪地問那姑娘:「王總在幫你說話呢,帥吧?」

那姑娘紅著臉,聲音小了點:「挺帥的,所以我第一個就敬他,」她語氣柔膩,「王總,我手也拿酸了,您好歹給個說法吧。」

王居安見慣這樣的場合,這回方笑著起身,順勢把手裡的煙往煙灰缸里按熄了,拿起酒杯對那女孩說:「年輕,有前途,這杯我喝完,你隨意。」

那姑娘身型高挑,在他跟前卻像小鳥依人般,兩人站一處甚為養眼。只是離得近,女孩兒顯得有點局促,一雙大眼含笑望著他,正欲揚起一隻皓白秀臂搭向這男人的肩膀,怎知王居安只和她輕輕一勾手腕子,低頭喝盡杯里的酒。

姑娘微愣,當然也跟著喝了,一群人大聲叫好。

部長兒子點著王居安:「大伙兒都瞧見什麼叫憐香惜玉了?這傢伙極其狡猾,這麼一對比,我們這些人在女士們眼裡的形象那是一路跌到谷底。」眾人又是一陣說笑,話題逐漸轉去別人頭上,倒把蘇沫敬酒的事給鬧騰忘了,一夜相安無事。

晚間一行人打道回府,老趙仍是坐副駕駛位上,他扭頭看蘇沫:「小蘇今天狀態像是不太好呀,你上回喝到磕破頭的精神氣兒哪去了?」

蘇沫說:「沒有吧,我今天也喝了不少。」

老趙開玩笑般道:「我瞧你是一直貓在那裡偷懶,還讓老總替你出面救場。」

蘇沫這回只笑一笑,沒答話。

過了一會兒,王居安才道:「那酒不喝是對的。老趙,你最近沒看新聞?」

老趙一愣:「頭兒,什麼新聞?」

王居安問他:「孔書記之前是從哪兒調來的?」

「江南呀。」

「江南省濱州市才被中紀委雙規了兩位,都是和他一起共過事的。」王居安接著道,「孔書記為人十分小心,我今天請的這些人,有兩個是他一路提拔的,方大少家的老爺子是他老戰友,還有一個和他遠親,另一個是姻親,就這樣他先前還不想來,足見他現在有多低調,怎麼會願意跟女人在這種場合摟摟抱抱?當然了,這頓飯我們是一定要請的,感情得聯絡,又不能太熱鬧,分寸要把握好。」

老趙連連點頭,蘇沫聽在耳里卻不太舒服,王居安的助理二十六、七,開著車,言語里有恭維的意思:「王總,我覺得分寸這種東西最難把握,有些話說過了不好,不說也不好,酒喝多了不好喝少了也不好,難吶,要是能像您和趙總這樣說話辦事做到收放自如就好了。」

王居安似乎心情還行,這會兒耐心提點:「人在社會上,在不同人跟前,扮演不同角色,該放低的時候別端著,該端著了也別太低姿態,有時候要平和,有時候還得玩點性格,把握好這些,就算練出來了,」他頓一頓,「實在做不來,剛開始就訥於言敏於行,有些人,別看她話少,話少的人往往不怎麼出錯,這就夠了。」

老趙坐在前頭不覺一笑,說了句:「今天蘇助理豈止話少,簡直就不在狀態嘛,啊?小蘇,我對你這個狀態相當好奇,簡直和那天判若兩人嘛。」

蘇沫打起精神,敷衍了句:「沒有啊,趙總,我自己都沒覺得,我一直都這樣吧。」

趙祥慶卻不放過她:「還是你遇著什麼不喜歡的人了?剛才那個小年輕叫什麼來著,跟著李局一塊兒來的那個?」

助理想了想:「跟我們坐一桌的吧,好像是姓路,科級,以前是會所那一區的片兒警,才調回市裡。」

蘇沫強自鎮定,一聲不吭,任由他們瞎聊。

王居安卻看向她問了句:「你住哪兒?」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蘇沫心裡更亂。

蘇沫大概報了個地址,王居安吩咐助理:「先送蘇小姐回去。」話題中途被打斷,車裡稍許安靜了些。

過了一會兒,老趙問:「頭兒,方大少是不是還江北軍區混著呢,下個月去江北辦事,還是直接找他吧?」

王居安「嗯」一聲:「能有什麼事,無非是吃個飯借個車。」他頓一頓,忽而問:「蘇小姐,你是江北人?」

蘇沫心裡詫異,未曾想這人會和自己閑聊,嘴裡答:「不是,我在那裡讀大學,工作了幾年,後來……」她沒再往下說,「也確實待了一段日子。」為了表示基本的禮貌,她在說話的時候不得不瞧向對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