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深風寒,街道空曠,三人沿著馬路牙子走了老遠也沒攔到車。

眼前道路模糊不清,蘇沫像是做了場夢,夢醒了她問自己:前方,等待她的又將是什麼?

沒有答案,她忽然想起上大學那會兒,室友們心血來潮,去找一位據說是坊間高人摸骨算命,她當時正和佟瑞安陷入暗無天日的熱戀,想去又不敢去,擔心被人說出什麼不好的內容。

室友就問她:究竟是已知的劫數讓人害怕,還是未知的將來更讓人擔心?

她當初的回答既脆弱又任性,她說: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過一天是一天。

換做現在,蘇沫也一樣不會去,她卻能告訴自己:無論將來如何,她都要做好準備,全力以赴。

身後一束光劃破黑暗,汽車馬達聲漸近,那車行到跟前,按了下喇叭慢慢停下。姐妹仨都有些慌,卻看見周遠山從車裡下來,手裡抓著一隻購物袋。他走到蘇沫跟前:「蘇小姐,你好像忘了這個。」

蘇沫接過袋子趕緊道謝,又見他掏出一張名片遞上來,周遠山說:「要是有什麼事你可以打上面的電話找我,不敢說一定能幫上忙,但是多一個人多條出路,幫著想想辦法也是好的。」

非親非故,他能做到這一步已是不易,蘇沫心裡有些感動,再想道謝卻覺得這個「謝」字倒是敷衍了,於是勉力笑一笑。她低頭去瞄袋子,果然看見一團紙張躺在裡面,心念微動,說:「周律師,說不定我們以後會經常見面。」

周遠山笑笑,雖不解也沒有多問,轉身上車,就此告辭。車走了沒多遠,就聽坐在后座的王居安問:「我有些兒好奇,就你這種性子是怎麼做律師的?見人可憐就想幫,還怎麼接案子?」

周遠山開著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凡舉手之勞的事,多做些我能安心點。」

王居安顯是認為他想法幼稚,不覺笑了一聲。

周遠山又說:「今天晚上有同情心的也不止我一個。」

王居安靠在那兒像是瞌睡著了,半天才哼了聲:「開慢點兒,我今天是喝多了,這車坐得我頭暈。」

幾天後,蘇沫憑著一封聘用信進駐安盛集團的總經辦。

對比其他人一路過關斬將的數論面試,她沒有經歷任何正式的審度和會晤,總經辦主任付麗莉付小姐只瞅了眼蘇沫遞上來的那封信,說了句,「嗯,這個我知道,王工交代過,」隨後便連信帶人收了進去。

她提到的「王工」就是公司的董事長王亞男女士。

王亞男以前跟著兄長打天下,兩人靠製造和銷售電子產品起家掘得第一桶金。自王居安的父親去世,她就坐實集團主席的位置。又因學理工出生,早年在某大型國企做技術,從技術員到工程師,直至後來下海從商,她更習慣旁人稱自己一聲「王工」而非某總,這樣一來倒讓她整個人多了些學術味而非同其他商人,將精明浮躁的煙火氣流於表面。

蘇沫在總經辦做了幾天普通助理,期間和王亞男打過一次照面。當時王亞男帶著一行人直奔裡間的辦公室,她看起來比實際年輕一些,步伐利落動作幹練,姿態昂然目不斜視,一時間整個總經辦鴉雀無聲。付小姐忙起身率先同她招呼,又介紹:「王工,蘇小姐這周一已經入職。」

王亞男想不起來,步子稍緩,也沒發問,隨著下屬的手勢瞧了一眼,這才看到蘇沫,隨後只對她微笑著一點頭便過去了。直到裡面那扇大門被人合上,壓抑而緊張的氛圍漸漸隔絕,蘇沫這才懷揣著一顆活蹦亂跳的心坐回桌旁。

坐下以後,各人都在忙碌,而她除了一遍遍翻閱OA上的欄目,依舊無所事事。

不是她眼裡無事,實是同事們對她過於客氣,瑣碎小事不好勞煩,重要些的項目卻也不便交予,可惜總經辦里除了瑣碎小事就是關乎公司發展方向的各樣大事,有別於行政和人事部門,直接面向公司管理層,高許可權高級別,但蘇沫在這裡就跟個睜眼瞎一樣,只能從同事嘴裡聽來些項目名稱,至於具體操作如何無從得知,因為她在資料共享上的訪問許可權屬於最低。

過多的客氣成就了明顯的孤立和疏離,作為上頭點名的空降兵,卻是無足輕重的小卒一枚,何況空降的路線相當蹊蹺,就連她自己也難免疑慮,不曉得這份從天而降的工資能拿到幾時。

蘇沫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再走才入職新人的那條老路——放低身段從人手裡攔下跑腿的活兒繼而博得眾人的好感逐漸打通關節,並非她心存不屑,而是時間無多底牌太差。既然這些人擱著她冷落她端著她,她便也端著自己,至少讓人一時間看不清□,至於接下來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又過幾日,終於有人給她派了活。

這天下午是每季度一次的董事例會,蘇沫接到的臨時任務是什麼呢,幫人倒咖啡。

她被人喊進去的時候,會議已經到了快結束的階段,先前就隱約聽見會議室里唇槍舌戰,發言雙方都有一聲高過一聲的趨勢,等到蘇沫一敲門,倒是全安靜了。

王亞男第一次同蘇沫說話,和顏悅色:「蘇助理,這是什麼?」

蘇沫想,不是你讓我近來倒咖啡的么?只答:「是咖啡。」

王亞男捂了捂手裡的骨瓷杯,略抬下頜往左手方示意:「給咱們王總經理倒點就成,我們這些老人只喝得慣茶。」

蘇沫抬頭,看見王居安正坐在那兒盯著她瞧,眼神里有些詫異費解的意思,暗含戾氣數分,想是先前爭執的時候余焰未消,這會兒又被火上澆油。

蘇沫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步伐頓了數秒,上前去往他杯子里澆了些咖啡。

前些天王居安因去加國安頓兒子,隨後又去外省辦事,所以自那晚一別,兩人再沒見過,更加不知道蘇沫在這裡上班的事。

跟前的咖啡熱氣拂面,王居安收回視線,瞧向他姑姑笑一笑:「您還真是,」他言語微頓,「頗費周章。」

王亞男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慢悠悠開口:「我是為你好,」她執著杯蓋的手往前面點了點,老生常談,「你這些叔叔伯伯輩的,哪一個不是看著你長大的?安盛成立的時候,你還在讀初中罷,他們哪一個不是走的橋比你走的路要多。這人啊,年輕氣盛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要有個度,少了,孬種,沒擔當,過了,鋒芒外露眼裡沒人,讓老同事寒了心,離心離德,事業難為啊……」

王居安往椅背上一靠,弔兒郎當地敷衍:「是,我還年輕不醒世,還是姑姑看得遠想得透徹,您教訓得對,」他視線掃過其餘人,話鋒轉了轉,「否則不小心得罪了人,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王亞男知他故意曲解有意挑撥,神色不悅,正要說話,又聽這侄兒向董事們笑著調侃:「各位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江湖,我這人不學無術不及我家老爺子和在座的年輕時候一半能幹,其他的沒學著,也學不來,倒是遺傳了老爺子的直性子臭脾氣,對事不對人,有些話說完了也就忘了,要是剛才言語間冒犯了誰,還請別往心裡去,不值得和小輩慪氣傷神。」一席話說完,各種恭維客套漸漸湧上來,大伙兒拾了台階打起哈哈,一掃適才的爭執和各種陰霾心思。

蘇沫已經收拾好茶杯器皿轉身出去,輕輕帶上門,不覺暗暗呼出一口氣,又把用過的杯盞送到休息室,擱進洗碗機里放好,回到座位上沒多時,就見會議室的門敞開了,董事們魚貫而出,除去王居安和做記錄的秘書,其餘都是五十開外的中老年,各自話著家常聊起兒孫邊往外走,一派和風細雨瑞陽初升,哪還有先時弩拔弓張的影子。

蘇沫坐在位置上,繼續翻閱電腦里的企業文化公司章程和大事紀要,有人從她桌旁走過,她下意識抬眼去瞧,正好那人也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

王居安抿著嘴,眉頭似乎沖著她微微皺了皺。蘇沫慢慢收回視線,心裡卻是咯噔咯噔的,別人恐高暈血恐幽閉,而她最不想面對這種眼神陰鷙的男人,水隨山轉時過境遷,有一層心理陰影始終揮之不去,她高估自己的心態,早先在人前撒野,兜兜轉轉又跑回來伏低做小,一時之間她難免鬱悶。

蘇沫帶著心裡的不如意下班,和從蓉、莫蔚清一起吃了頓飯。

那邊鐘聲做了手術,舅舅也能下地走路了,兩人被舅媽和鐘鳴接回新家住下,所以蘇沫現在別的沒有,多的就是時間,當從蓉打來電話相邀,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從蓉對蘇沫的近況很好奇,而莫蔚清一點也不在意,只心不在焉地聽另兩人討論總公司和分公司的一堆破事,她幾乎不怎麼說話。鄰座是一對情侶,女方青春少艾,男的年長些,女孩「大叔大叔」脆生生地叫,舉著手裡的水果串蘸上巧克力醬要喂人家。

莫蔚清忽然壓低嗓門說了句:「二十歲的喊二十八歲的是大叔,二十八歲的喊三十六的也是大叔,如果二十歲遇上三十六的該喊什麼呢?」

蘇沫想起鐘聲那事沒說話,從蓉卻道:「大爺。」

莫蔚清咯咯直笑:「上了床,就是操她大爺。」

從蓉一樂,說:「莫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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