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周斯越後背跟粘在沙發上似的, 一動不動, 後脖頸露出一截,又瘦又白,他低聲說:「臟, 還沒洗澡。」

丁羨說:「我不嫌你。」

他沉默。

丁羨:「快點。」

他挪了挪後背, 低頭,使勁兒搓了一把臉, 從沙發上站起來, 等他走到床前,丁羨站在床上,這樣一比, 剛好又比他高出一點點。

正好能抱住他的頭,把他腦袋摟進自己懷裡。

她剛洗完澡, 身上還是清涼的沐浴露香, 周斯越終於注意到了她的緊身小禮服,「你穿成這樣幹嘛去了?」

丁羨抱了會兒就撒手,兩隻手搭在他肩上, 周斯越順勢摟住她的腰, 一邊把人從床上抱下來,一邊聽她說:「孫姐本來想給你接風洗塵的,結果你出來就往這兒跑, 攔都攔不住。」

「你不用理她。」

丁羨啊了聲:「可是一直都是她在幫你啊, 她為什麼這麼幫你啊?」

周斯越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答應畢業後去她的公司。」

維拉動漫雖不是什麼大企業, 但在動漫界也算是個巨頭, 但丁羨知道這絕對不是他該去的領域,她不敢相信,猛拍了他一下,「你把自己賣了?」

周斯越說:「這大姐手上三家公司,盈利狀況只有她自己清楚,她野心大,看著蘇柏從也知道互聯網人工智慧這行業以後不會虧,這兩年她在籌備一家新互聯網科技公司,想把技術團隊給我負責。」

孫元香還答應給他百分之十的股份。

可謂是用盡了誠意,但畢竟這是一棵搖錢樹。

原來是這樣。

「不過叫人家大姐不太好吧,孫姐人真的很好。」

周斯越瞥了她一眼:「她對你好么?」

「她對我很好。」

他點頭:「那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

說到這,他始終沒看她。

丁羨又說了很多關於葉教授和潘永幀的事情,絮絮叨叨一堆。

能想到的都說了。

還說到丁俊聰。

周斯越把人抱到沙發上,一邊摟著她,一邊去開電腦,他耐心地聽著,時不時嗯一聲,表示他在聽,可偏偏就是不敢看她。

丁羨強行掰過他的腦袋,他的眼睛還是側往別處。

「你不用躲我。」丁羨說:「我知道你哭過了。」

周斯越把下巴從她手裡解救出來,低低嗯了聲,傾身去撈沙發上的煙。

丁羨把他拉回來,「周斯越,你還有我,還有葉教授,還有伯母,還有那麼多人,我知道也許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替代不了周叔叔在你心目中的分量,也許,我們這麼多人加在一起可能也不敵他的分量,但是,愛你的人還很多……」

話被截斷,周斯越單手把她攬進懷裡,聲音低沉:「感情的事情不能用分量來衡量,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他在我心裡跟你們不同,你在我心裡跟他們也不同,要說道別的話,他查出肺癌那天,我就已經在心裡把所有道別的話都說盡了,每一次從醫院離開,我都當作是最後一次,我怕自己趕不及回來,每一次我回去,看到那病床上的人還在時,我就覺得是老天爺那時間是偷來的,但每一次離開我都害怕,反反覆復折磨了將近了一年多。要說難過的話,現在最難過的人,絕對不是我,是我媽。」

丁羨半跪在沙發上,下巴輕搭在他肩上,直起身心疼地抱住他。

她知道那段時間他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也知道他這兩年受盡了苦,好不容易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卻又……

她說:「我陪你回去看看吧。」

丁羨再次抱住他,不等他說話,又突然開口:

「還有,我愛你。」男人的後背一僵,丁羨捧著他的臉,讓他的眼睛對上自己的視線,繼續說:「孫姐說我們說愛還為時過早,但我覺得不早了,五年了,周斯越,我愛了你五年,我足夠了解你,知道你為什麼皺眉頭,也知道你什麼時候是真的高興,我不是說說而已,我是認認真真地想跟你有未來。」

他低下頭去,把臉埋在她頸項間,丁羨聽到一聲沉悶卻又清晰的:「嗯。」

冷空氣來襲,窗外寒涼。

屋內兩人借用對方身體汲取溫暖。

丁羨在他懷裡蹭了個舒服的姿勢,以更緊密的方式抱住他。

她曾說過,他像一個機器人,因為很快能收拾情緒,就算上一秒跟她在親熱,下一秒也能穿上衣服繼續投入工作。

而現在,她真希望他就是一個機器人。

讓人們的利劍,世間所有的生離死別都傷害不了他。

葉教授說過,所有的天才都要在經歷過一定苦痛之後,才知道自己跟平凡人無異。

安東尼也說過,不管昨夜經歷了怎樣的泣不成聲,早晨醒來這個城市依舊車水馬龍。

只有我們,在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悲歡離別後,孤獨而又寂寞地成長著。

丁羨把周斯越哄到床上去睡覺,大概是太累了,他很聽話,真就乖乖趴在床上,高大的身影修長又懶散地陷在被子里,讓人心疼。

丁羨摸他頭髮。

他有所察覺,迷迷糊糊:「半個月沒洗頭了。」

丁羨蹲在床邊,跟有強迫症似的,一絲一縷都幫他梳理整齊,小聲回應:「還是很帥。」

他徹底睡過去。

丁羨睡了一下午,頭腦很清醒,居然就坐在地板上看了他一晚,卻發現這男人越看越好看,他睡覺的樣子安靜溫馴,剖出那不耐煩的眉毛,整個人就像一頭剛被人馴服的野獸,陷入了沉睡中。

下輩子不要長這麼好看了,也不用這麼聰明,當個普通人吧,有錢沒錢,我都願意愛你。

她抱著腿坐在地板上,看著他,這麼想著,自己就笑了,似乎就真能斷定下輩子她比他優秀似的。

還有啊,我一定要活得比你長些,這樣你就不用再受分離之苦了。

謝謝你喜歡這麼普通的我,真的謝謝。

……

坊間傳言,城建那個位置有毒,誰上誰被抓,連下了兩任局長之後,也算是抓了個貪污腐敗的典型,對於接下去的幾位繼任也有了警示作用。

沒幾天後領導審批正式下來,楊興成立了反貪專案組,開始徹查趙震海在位期間的所有相關人員。

董正飛正式被逮捕,他交代,是受了赤馬技術部總監的指使,楊興問他是誰。

董正飛說叫袁飛,絲毫沒提蘇柏從的名字。

而在孫元香提供的三段電話亭視頻截圖裡,無法證明那通電話內容,也無法證明董正飛跟蘇柏從的直接聯繫。

一個月後,楊興正式逮捕袁飛,赤馬召開新聞發布會道歉,表示會嚴肅處理這個問題,就針對此次事件,向國家軍隊捐出五百萬物資。

楊興看到新聞的時候,整個人恨得牙痒痒。

……

周斯越跟丁羨去廣東把周宗棠的骨灰帶回北京,安葬好之後,就讓李錦薈在北京住下了,地下室十月份租約到期,周斯越租了個小套間讓李錦薈住,兩室一廳的,還帶個小廚房,也不貴。

自己就周末帶丁羨回去。

那陣周斯越睡眠不好,半夜總是驚醒,然後就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看著牆上周宗棠的照片發獃,一坐就是天亮。

丁羨有時候睡得沉,沒發覺,有時候醒了,就睜著眼睛陪他到天亮,她不說話,也不打擾他,就只是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到天亮。

他有句話說錯了。

最難過的不是李錦薈,是他。

李錦薈心很靜,作息也準時,晚上八點準時睡覺,早上四點起來念經,也不再吃肉。

這樣的氛圍,將近維持了大半年。

直到周宗棠的案子有了起色,楊興說,當年那個工程審批是趙震海親自簽的字,當年那份簽字文件趙震海讓人藏匿起來,這幾天查到幾個秘書,他才敢把文書交出來,但是你知道翻案等於打司法的臉,我們會在文件上做一個說明,順便我幫你申請了這些年你父親的撫恤金作為補償。

李錦薈聽到這些消息也沒那麼高興了,卻只淡淡地說:「我不想再聽人談論你父親了,讓他安靜走吧,那些錢,就捐了吧,替我謝謝楊警官。」

趙震海包括那位新官的案子前前後後審了兩年,赤馬這兩年醜聞不斷,蘇柏從也一直占著科技圈的新聞頭條。

連葉常青都不再跟丁羨提起他。

周斯越大四就已經進入孫元香的那間新成立的科技公司,大四畢業的時候,孫元香開始招人,來面試的第一撥人里就有一個眼熟的。

那會兒公司還沒幾個人,丁羨大四後就搬到他租的另一套公寓里,白天沒課的時候就窩到周斯越的辦公室去畫電腦線稿。

這天,孫元香拿著一疊簡歷,念道:「我覺得這個劉小鋒不錯,交大的,還拿過acm冠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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