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他是真累, 整個人搭在她身上就再也不動了, 只剩下沉沉的呼吸聲。

說抱一會兒的時候,他聲音太糯了,比平時的低沉多了一些虛弱, 把丁羨聽的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 放下手裡的垃圾,雙手去環他精瘦的腰。

「你在跟我撒嬌嗎, 周斯越?」

他埋在她懷裡, 隨意懶散道:「你說是就是吧。」

丁羨聽出了些許不對勁,「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累?」

周斯越又沉沉吸了口氣,「三天沒睡。」

她驚訝地雙手去捧他的臉, 企圖把腦袋從自己懷裡撥出來好好看看,但不知是他故意不讓他看, 還是男人是在太重了, 到底是沒掀起來,只能抱著他的腦袋,柔聲問:「是不是家裡出事了?」

她聲音輕柔, 是雪後的暖陽, 也是黑暗中唯一的燭火。

是他唯一前行的歸宿。

男人也沒多餘的力氣,只簡單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丁羨沉默,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窗外路燈昏黃, 燈下風雪飛舞, 黑漆漆的樓棟里, 隱著兩道人影。

周斯越人終於抬起頭, 在黑暗中,人靠在身後的牆上,兩隻手隨意地搭在她的肩上,彎腰對上她的眼睛,那深黑的眼窩迷離地望著她,低頭自嘲地一笑。

「如你所見,現在站在你面前的這個男人,他什麼都沒有了,甘心接受你任何裁決。」

曾經的他,無憂無慮,比大多數人都優秀,也比大多數人都努力,贏了笑,失敗也笑,什麼都不掛心上,不懼命運,為夢想拼盡全力。

如今的他,累得奄奄一息。

丁羨想說,累么,那就停下來吧,什麼也不做,也別再勉強自己。

可又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

他應該是有一分熱,發一分光,破開一切雲霧,也能在黑暗中屹立不倒的人。

是她的軍旗啊。

她雙手從他身後慢慢摸過去,一直滑到他的腰背,圈住,腦袋緊緊貼到他胸膛上,那裡熱血滾滾。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周斯越,我不知道幸福什麼時候會降臨,但是我相信它會來的,因為你說過,彼方尚有榮光在。」

命運對他不公,她心疼他。

無比心疼。

「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黑暗中,男人聲音微啞。

「你騙過我?」

「沒有。」

「那不得了。」

頭頂一聲輕笑,周斯越低頭看她,伸手揉了揉她毛絨絨的腦袋,「好。」剛要說話,二樓的門打開,門縫裡漏出一道光,就聽葉婉嫻喊了聲,「丁羨,你倒個垃圾死哪兒去了!?」

周斯越反應極快,把人拉到樓梯轉角,拎到牆上,一隻手撐著,丁羨看著他,不出聲。

借著微弱的月光,男人低頭看她,「以後還隨便提分手么?」

搖頭,搖頭。

他笑,換了姿勢,雙手環在胸前,低頭對上她的視線,「蘇柏從是不是在樓上?」

「你怎麼知道?」

男人哼一聲,「他那破車擋著沈大爺練攤兒了,人大爺正提著棍子滿衚衕口找人呢。」

沈大爺在這巷子里住了三十幾年,所有人都知道這老頭晚上喜歡在衚衕口擺點兒小玩意兒賣,不糊口,純屬賣個情懷,逢年過節都不例外,準點兒出攤兒。

熟悉這巷子的都知道,門口那點兒地盤就是他的,誰也說不動,就一個老炮兒,也沒人敢拿他怎麼辦,兒子是個小炮兒,也沒什麼正經工作。平日里閑著沒事兒就幫他爹守這攤兒,誰要敢爭這地盤,掄圓了胳膊就跟人干架。

一開始大家都挺不滿的,覺得這爺倆也忒不懂事了,後來聽巷子里的老人說。

沈大爺第一次見他媳婦兒就在那練攤兒的地兒,結婚後沒多久,媳婦兒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名稱還挺奇怪,就是經常會忘記自己做的事,丁羨剛聽這個故事的時候還覺得挺奇怪,這是一種什麼病,周斯越給她解釋,阿茲海默症。

得了阿茲海默症的老沈媳婦在某一個下午走丟,就再也沒回來過。

沈大爺就守著那塊地兒,日日等,夜夜等,誰要佔了這塊地兒,一準跟人急,就剛在路口,周斯越過來的時候,沈大爺提著棍子敲了敲那保時捷的玻璃。

他一眼就認出是蘇柏從的車。

這衚衕,周斯越是好久沒回來了,沈大爺看見他還挺欣喜的,熱情地招呼,「斯越啊,你小子都上哪兒去了!!」

連沈小炮兒都從聞聲趕來,「卧槽,周斯越?」

他倒是禮貌地插兜笑笑,指了指這車:「又有人擋您地盤了?」

沈大爺提這兒就來氣,「對啊,不知道哪個不開眼的傢伙,凈往這兒停,我正合計著從哪兒開砸呢?怎麼,這車你認識?」

周斯越表示:「不認識。」

「那我砸了。」

周斯越瞥一眼車窗,「砸唄。」

丁羨聽到這兒呀一聲,轉身要走,被人攔住,「幹嘛去?」

「我去跟他說呀,萬一真被人砸了,你沈大爺賠得起那麼好的車——」

下一秒,身子被人頂上牆,吻住。

丁羨嗚嗚咽咽拍他肩,「唔唔——你別——」

周斯越不耐煩的擒住她的雙手,反剪扣到身後,整個人將她壓上牆面,加深了這個吻,「蘇柏從司機在車上,我說完,他就開走了。」

小姑娘被親得意亂情迷,支支吾吾問:「那他之前停……著……幹嘛?」

每個空都被他藉機深入。

「他以為沈大爺是打劫的,不敢下車。」周斯越捏住她下巴,微提,丁羨被迫仰著頭,就聽頭上不耐煩的一句:「好了,忍你夠久了,再提他我翻臉了。」

樓上房門又被人打開,葉婉嫻探頭出來看了兩眼,看不見人影,又坐回去。

樓梯底下,兩人親得難捨難分。

門也沒關,細碎的說話聲傳來。

葉婉嫻:「這死丫頭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蘇柏從笑了聲,「小丫頭都貪玩。」

「真是讓蘇總見笑了。」

「伯母不用客氣,叫我柏從就可以了。」

「那怎麼好意思?」

「我也不瞞您說,我挺喜歡羨羨的,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就正式開始追求羨羨了。」

……

丁羨發現周斯越又加重了力道,稍後還覺得不解氣似的,又在她唇上咬了下,丁羨急了,猛拍他胸口,「混蛋!」

他巍然不動,繼續吻著她,毫不在意地說:「我混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私底下的周斯越,其實很渾,丁羨終於領教了。

「後悔么?」他問。

「什麼?」

「保時捷。」他加深探索屬於他的領地。

「……」

「大洋房。」

「……」

「闊太太。」

「……」

「上市公司。」

「……」

每說一句,他吻得一次比一次重,比一次深入,丁羨氣息盡,胸腔空氣告急,幾乎要被他侵佔乾淨,呼吸越來越沉,喘不上氣兒,面紅耳赤,又聽他道:

「這些,我都能給你,時間問題而已。」

「你沒聽說過么,男人在接吻時給的承諾不可信。」

「你記錯了。」

「什麼?」

他笑,「男人在上床時給的承諾才不可信。」

丁羨臉紅透了,她何曾想過自己能有一天,躲在樓底下跟周斯越親親,還跟他討論這種上床的問題,高中那個男孩兒似乎真的長大了。

周斯越知道她害羞,把人重新摟進懷裡,揉揉頭,「行了,我走了。」

「你一個人么?」

「不然?」

在所有人享受幸福的同時,只有他在承受痛苦,偏偏這萬家燈火,卻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要不,你留下來,一起上去吧。」

周斯越揉揉她的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是時候。」

丁羨看著他融入風雪裡的背影,單薄瘦弱,似乎比離開前又瘦了些,好在,還是驕傲的。

周斯越走到衚衕口,沒急著離開,靠著牆,點了支煙抽。

手機震了。

他從褲袋裡掏出來。

「這段話是我在書上看到的,當時覺得不錯就背下來了。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種子從遠處飄回,聚成傘的模樣。

「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回東方。

「子彈退回槍膛,運動員回到起跑線。

「我交回錄取通知書,忘了十年寒窗,

「你在我身旁坐下,那年教室門關上,

「你還是原來模樣,還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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