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紫金山, 靈谷寺。

曲徑通幽處, 四周參天蒼樹環繞,固有「十里深松上綠天」之感。羊腸小道間,陰涼襲人, 參木深綠, 桂花繚繞飄香,寺內, 佛光普度。

昏暗的月光下,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在路上。

周斯越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兩頂頭燈,下了出租就給她套上,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微微俯著身子,一手拿著黑色的頭燈, 一手撥她的頭髮, 低聲:「別動。」

丁羨使勁兒向上翻著眼皮看,只看見一個黑色的燈頭掛下來,「隧道工?」

周斯越哧得笑了聲:「我還盜墓呢。」

說完, 「啪嗒」一聲, 自顧自罩著她的腦門給她扣上。

丁羨尖叫:「壓著我劉海了。」

周斯越那手給她把劉海用食指撥出來,溫熱的指腹觸到她的額尖,低聲:「好了?」

「嗯。」丁羨低頭。

周斯越勾笑, 下一秒低頭給自己把頭燈戴好。

「在這等我回來。」

他說。

那年還沒有小黃車出租, 周斯越不知道在哪兒弄來一輛自行車, 騎到她面前, 停住,一隻長腿撐在地上,弓著背看她:「上來。」

丁羨低頭看看自己的白裙子,壓著裙邊,側著身子坐在后座上。

以前念書的時候,周斯越有一輛山地車,后座沒法坐人,兩人出去玩的時候也沒法騎,大多都是一邊推著車一邊陪她走路,其實好幾次丁羨想說,你個二傻子,后座不能坐,我坐前邊兒唄。

哪兒好意思。

不過現在想來,什麼時候回去騎那山地車試試。

「好了?」

丁羨點頭。

「抓著我。」周斯越回頭看她。

一隻白嫩的手扶上他的腰,「好了。」

夜裡行人無幾,月光清涼。

風飛揚,單車響,車軲轆滾在漆黑的柏油路面上,全是青春的印記。

往年七八月乃至十月,這裡看螢火蟲的人多,天南地北的人興沖沖一股腦兒往這兒趕,興許看的人還比螢火蟲多。

周斯越直接繞開靈谷寺大門,穿進左邊的馬路上,沿路騎到流徽湖才停下車。

湖面泛著銀色的波光,水光在月色下輕晃。

湖面兩邊是叢林,如今這月份,靈谷寺里幾乎已經很難再看到螢火蟲了,而這片叢林是剛未開發的處女地。

「你你你……帶我來這兒看螢火蟲?」

也不完全是,去年來南京找蔣沉的時候,路過靈谷寺,他打小信奉科學,不信神佛。但他母親信佛,遷居南方前,跟他說起周家來退婚的事兒,順便又提了一嘴當年她跟丁羨去雍和宮上香的事兒。

李錦薈那陣狀態極差,被突如其來發生的事情打擊的心灰意冷,說話也沒什麼力度,「你那年參加數學國賽,我邀她去雍和宮上香,無意間聽見她許願,說得全是關於你,那會兒我就覺得那丫頭喜歡你,我還跟你爸說了這事兒,猶豫著要不要找你倆談談,後來又怕你沒那意思,怕傷了那丫頭的心,我跟你爸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只是沒想到,出了事兒,她們家就著人來退婚了,真叫人心寒。」

周斯越在無梁殿外站了好半會兒,將母親那番話顛來倒去想了好幾遍,高大修長的身影難掩疲倦。

那陣寬慧法師正好在寺內,見他在門口立了半晌也沒進去,便著小僧過去跟他招呼。

關了禪門,裡頭空無一人。

佛法見者便是緣,道者便是心,心緣不兩結,皆是一場空。

有緣便多說了兩句,寬解是寬解了不少,離開的時候,周斯越在殿外上了一炷香,隨便許了個心愿。

在他轉身離開時,寬慧法師著小僧告訴他:「許了願,便要還願,不然,要再許就難了。」

他當時摸了摸鼻尖,心道,還願又是一柱香錢,這寬慧法師還挺會做回頭生意的。

至於願望,他當時隨便許的,就希望那丫頭過得自我些。

今天主要是來還願的,至於這螢火蟲,也是純屬碰碰運氣,心道這小丫頭肯定沒怎麼見過,帶她開開眼界。

誰知道,丁羨哈哈大笑:「你果然是城裡的大少爺。螢火蟲我們那很常見好不好?小時候我還抓一窩封在塑料瓶里,一天抓一窩,這窩滅了,那窩接上,盈盈不斷的。」

「……」

周斯越覺得相當沒有面子,這丫頭也真是越發大膽兒了,以前哪敢這麼跟他說話,現在是敢往他頭上爬了,直接轉身從叢林里出來,表情冷淡:「那算了,回去吧。」

擦著姑娘的肩而過,被人一把拉住手腕,丁羨興奮地往裡沖:「別啊,來都來了,姐帶你去抓,抓這個我可是一把好手。」

小姑娘的手冰涼又軟,捏著他結實的手腕,觸感微熱,周斯越沒動,抻著手臂,低頭睨著被她捏著的地方,小姑娘的心思全被螢火蟲帶跑了,雙眼放光地看著他,又拉了一下,催促道:「走啊!」

周斯越反手拉過她,握住她的手,低嗯了聲,然後以十指相扣的形式拉著她率先邁著長腿踏進叢林里。

丁羨終於意識過來她被人牽手了。

他的手掌寬厚乾燥,很大,乾淨修長。

在漆黑的叢木林里,丁羨被人拖著走,頭頂月光,腳踩清輝,身前人背影高大,光看著他被氤氳月色籠罩的背影,都覺得心跳加速。

丁羨覺得自己真沒出息,被人這麼牽一下就臉紅耳赤心跳狂奔要爆炸,怎麼他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剛這麼想著,一轉頭,就著微弱的頭燈,她看見了少年微微泛紅的耳根。

……

她努力忽略那隻始終牽著的手,開始專心致志找起螢火蟲來。

真的是,一隻都沒有。

半個小時後。

兩人尋了處地坐下,丁羨把頭燈摘下來,悶了一腦門汗,用手擦了擦,說:「下回帶你去延平抓吧,兩天兩夜都抓不完。」

周斯越在她身邊坐下,微微曲著一條腿,手輕鬆的搭在膝蓋上,懶洋洋道:「隨便。」

氣氛忽然靜了。

這個樹林環境有點像高中時後山的那個小樹林,那會兒教導主任天天愛拎著個手電筒在樹林里巡邏,偶爾還能拎出一兩對「小情侶」。

他倆那會兒可不會這個,鑽小樹林那都是孔莎迪和宋子琪乾的事兒。

結果,丁羨剛想到這兒,手機就叮鈴鈴的響了,在這靜謐地夜裡,刺耳的很,周斯越低頭看了她一眼,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丁羨接電話,周斯越撐著草地身子往後挪了挪,直接靠在身後的樹上,叼了根煙在嘴裡,然後去摸打火機。

電話那頭是孔莎迪,聲音激亢高昂地大喊了一聲:「羨羨!!你在哪兒?!」

嗓門大的連周斯越都聽見了,攏著火低頭把煙吸燃的時候還揚了下唇,似乎在笑她怎麼還跟高中似的咋咋呼呼。

丁羨看了眼靠著樹抽煙的周斯越,低聲說:「我在南京。」

「你怎麼跑南京去了?」

「參觀一科技展。」

「我在北京!」孔莎迪差點兒哭了。

「你在北京做什麼?!」

「來找你玩啊。」

「你怎麼不提前通知我一聲?」

「我想給你個驚喜啊,誰知道你跑南京去了?周斯越呢?!他在北京么?!不行我投奔他兩天。」

丁羨又看了眼周斯越,握著話筒,低聲說:「他跟我在一起。」

「啊!!!!!!!!!!!!!!!」

尖叫聲刺耳,丁羨把話筒拉里耳邊,直到兩秒後,那邊收聲,她才貼回耳邊,就聽孔莎迪說:「你倆單獨出去旅遊?!」

丁羨急了,給她解釋:「不是單獨,是一個科技展,系裡一起的,好幾個同學呢。」

孔莎迪哪聽得進解釋,「怎麼就偏偏選中你們倆了?嗯嗯?把話筒給周斯越,我要跟他說兩句。」

「說個屁。」

這一下把正在抽煙的周斯越都給吸引過來了,叼著煙打量她急跳腳的模樣。

下一秒,丁羨認命地把手機遞給他,「孔莎迪要跟你說話。」

周斯越接過,靠著樹,把煙取下來,一隻腳曲膝,手搭上去,話筒遞到耳邊,「幹嘛,都給她急出髒話了。」

孔莎迪在那話那頭呵呵笑。

「你為什麼跟我羨羨單獨約會?」

「關你屁事。」周斯越吸了口煙,淡聲。

「啊呸,好歹我也是你曾經的弟妹,就這麼不待見我?」

「有人待見你就行了,不至於我也要待見你吧。」

「對,你待見羨羨就行了。」

周斯越握著話筒,低頭笑了下,沒作聲。

「行了,問你件正事,宋子琪聯繫過你沒有?」

「嗯。」

「他是不是被學校開除了?」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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