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衚衕窄巷, 古樸的巷口堆了幾輛破舊的小三輪, 叮呤哐啷,一碰就散架,道不盡這千面衚衕間的聚散離合、兒女情長。

牆角不知誰栽了一株傲人鹿角海棠, 在寒風中獨立, 搖搖欲墜,摧枯拉朽。

莊嚴、靜謐。

「喵——」

忽間, 巷弄里躥過一隻白貓, 三兩下借著巷口破三輪的力,蹦上了牆頭,踩得哐哐直響, 泛著綠光的眼珠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倆,丁羨收回神, 啊了聲, 在貓叫聲中低聲開口:「恭喜你啊,周斯越。」

少年嘴角噙笑,沒作聲。

倒是牆頭那貓, 刷存在感般連叫喚了幾聲, 「喵了個咪,喵了個咪,喵了個咪——」前腿蹬得筆直, 在牆頭上走起了貓步, 顯然認出了周斯越, 正跟他討食。

是張啞巴家的貓。

花盆底下壓著一袋貓食, 平時周斯越跟蔣沉幾個路過,有空就幫著喂一喂。

「多,下來。」

少年清冽的嗓音在巷子間回蕩,丁羨看著他半蹲著身子,將貓糧放進貓盒裡,修長手指在地上輕輕磕了磕,抬頭,吹了聲口哨。

那小花貓光速從牆頭上蹦下來,又是一陣叮呤哐啷作響,那團毛茸茸的白色小傢伙已經趴到了周斯越的面前。

暮色微沉,偶有路過相熟的鄰居,跟周斯越招呼。

「放學啦?」

周斯越蹲在地上,抬頭,一隻手摸著貓,禮貌回,「您又鍛煉兒?」

「可不。」

人拎著把太極劍,邁著輕快的步子,消失在巷口。

小貓兒吃完,小腦袋又往周斯越懷裡蹭了蹭,撒嬌似的抻了抻腳,甜美又風情萬種地喵了聲。

丁羨在身後頗有敵意地瞪它。

嘿!春天還沒到呢,你在這兒叫什麼春兒?!

小花貓兒得逞似的又沖她伸了伸爪子,氣得丁羨直翻白眼兒。

……

這天,劉江端著杯子剛進辦公室,被楊為濤叫住,遞了支煙過去,「劉老師啊……」

劉江最近打算要二胎,正戒煙呢,忙用杯子擋住,「可別誘惑我了,好不容易戒了幾天,這要抽上了,回家鬧騰。」

楊為濤笑笑,把煙收回煙盒,呵呵一笑,「行,還是嫂子厲害的。」

劉江:「那是,老母一隻。」

楊為濤不經意說:「對了,你們班那誰……」

劉江打激靈,忙問:「闖禍了」

「沒,就是有同學成績退步挺大的,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什麼事兒了。」說著,楊為濤將一張卷子放到劉江桌上,「您看看吧,這麼下去可不成。」

劉江將信將疑地低頭,看到丁羨的大名,也是滿眼遺憾,「這孩子剛來時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響。」

楊為濤啊了聲,「什麼影響?我記得她以前跟周斯越坐一起的吧,那時數學還挺好的,她還得跟周斯越坐,讓斯越這個准大學生幫幫她。」

劉江狐疑:「成么」

楊為濤挑眉,「試試唄,反正周斯越都拿到保送名額了,閑著也是閑著,都是好孩子,您也別跟防狼似的防著。」

於是,當天下午,丁羨就被劉江指定坐到周斯越身邊,為了掩蓋這次的小變動,劉江還特意小幅度調整了座位。

變化來得太快,丁羨無法消化,有點震驚地看著身旁的少年,感覺不太真實,反倒是手裡捧著一本書的周斯越率先悠閑開了口:「別來無恙啊。」

換完座位剛巧也放學了,之前的數學模擬卷傳下來了,就這麼赤恍恍地攤在桌上。

周斯越隨意一瞥,被丁羨眼疾手快猛地蓋住,悄悄抽出來。

「藏什麼藏,現在知道丟臉了?早幹嘛去了?我考試這段時間你跟孔莎迪環遊世界去了吧?非得人拿根繩子在後面抽著你才轉?你是陀螺嗎」

成績上不去,周斯越比她還急,口氣是真兇,一下就把小姑娘心裡的委屈給逼出來了,誰不想成績好呀,可她就是笨呀,就是找不對方法,做了幾遍的題就是會錯,她有什麼辦法呀。

回家的路上,周斯越也不知道中了哪門子歪風,一句話也不和她說,丁羨更不想跟他搭話。

就這麼別彆扭扭的走了一路。

直到走到衚衕拐角,丁羨忽然朝著反方向走,「我今天回自己家!」

周斯越給人抓著後衣領,一把提回來。

「錯了還耍脾氣?」

在周斯越眼裡,總是覺得她不夠努力不夠認真,下課跟孔莎迪說笑,或者跟同學扯兩句,卻忽略她認真寫題記筆記刷卷子的時刻,越著急,越看不進眼裡。

就跟長輩似的,明明寫了三小時題,偏偏只看見那三分鐘的休息時間。

「努力有用的話,還要你們這些天才幹什麼!」

丁羨喊完就忍不住哭了,用手腕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執意往自家走。

被周斯越拖住,拎到牆上按住,微微低頭,無奈地舉手投降:「好,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那你要怎樣?」

話音剛落,脖子就被人勾住,身前忽然一個團團的小東西貼上來,姑娘埋在他肩頭,報復性地將眼淚鼻涕抹上去,濕漉漉粘了一身。

「誰讓你凶我的。」丁羨嘟嚷道。

周斯越忽然沒了脾氣。

一切都剛好。

牆根底下,霜雪褪去,牆角的那一株嫣紅的海棠開得靜悄悄。

少女輕倚著牆,雙手勾著對面少年的脖子,輕仰著頭,破涕為笑。

少年低頭,輕笑,不再辯駁。

也罷,嬉笑怒罵,全憑她心意。

這暗灰的城牆舊瓦中,埋藏了多少數不清道不明的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之後講卷子,周斯越倒是耐心了許多,但也有脾氣暴躁的時候,因為實在覺得這丫太笨了,教了幾百遍的題目最後還是該怎麼錯怎麼錯,這榆木腦袋。

這天,丁羨把整理的錯題放在周斯越桌上等他回來檢查,人就匆匆趕回去收拾東西洗澡準備睡覺了。

衣服剛脫了,心情愉悅哼著小曲兒往床上一丟,拎起睡裙往身上套的時候。

「咔嚓。」

門開了,伴隨著周斯越不耐的聲音:「剛給你講過,你怎麼又錯,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啊——」

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是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

屋裡的人也嚇傻了,尖叫一聲,下意識伸手捂住臉,等再反應過來,捂什麼臉啊,又不是在澡堂,人又猛地往地上蹲,用床擋住自己,揚手飛了個枕頭過去。

「出去啊!」

周斯越這才反應過來,忙別開眼,竟有點局促:「我——」

又一個枕頭。

周斯越眼疾手快「砰」關上門。

枕頭應聲落地。

周斯越回到自己房間,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人往後仰,手撐了撐額頭,表情極其懊惱地發出一聲低沉地「厄」。

剛真是急了,教了兩三遍的錯題拿過來還是錯的,看到就窩火,連進門前最基本的禮貌都忘了。

靠在椅子上靜思三秒,腦子依舊混亂,畫面依舊——香艷,再也靜不下來。

他睜眼,低頭揉揉後脖子,人浮躁的很,又猛地從後腦勺往上搓了把頭髮,耳後泛紅,低罵:「操。」

……

十冬臘月,冰天雪地,漫天鵝毛廢墟,窗戶上都結了霜,寒風跟冰刀似的,一下一下刨著人們的骨。

就這麼個天氣,蔣沉決定去當兵。

人在年少時,誰還沒點志向,但誰也沒想到,蔣沉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決定去當兵,當天晚上,蔣家天翻地覆,周斯越趕過去時,蔣志雄一個杯子啐在地上,聲音洪亮,一聲爆喝:「當兵有什麼出息?!好好考個大學不行?非得這麼折騰?!」

蔣沉從小對讀書就沒什麼興趣,也自知考不上什麼好大學,不屑地哼聲,但到底沒敢頂嘴。

蔣母見周斯越進來,忙出聲打圓場:「老蔣,斯越來了。」

蔣志雄往門口看一眼,緩和神色,沖周斯越道:「你來得正好,你倆關係好,你好好給他捋捋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現在哪還有男孩子去當兵,誰家孩子不是拼著讀書這條出路。」

蔣沉憋不住勁兒了,頂嘴:「你乾脆認周斯越當兒子吧,人清華保送了。」

蔣志雄立即瞪圓了眼睛要衝過來揍他,被蔣母攔住,忙沖周斯越使眼色,從小,周斯越就在這幫孩子中有話語權,幫著從中調和氣氛,「叔,我跟他單聊。」

蔣志雄哼一聲,負手離去。

倆人出門,門框還沒出呢,蔣沉一臉破罐破摔地口氣:「你也甭勸我了,我已經決定好了。」

倆人從小穿一開襠褲長大,怎麼會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寫什麼,也何曾動搖過下定的決心?周斯越也清楚明白的很,蔣沉當兵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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